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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裘琍

  她低低笑起來。

  「你有幾次真正睡床了?」

  「我……。」

  原本可以馬上回答這問題的,但是趙子言一時卻啞口無言。

  她說的是真的,趙子言很少睡床。唸書時,他的小床用來放書,每每念著書,桌上便成為最好的床。教書後,床板變成曬乾畫布最好的空間,因為他的小斗室早已沒有空地擺他的雜物了。

  現在多了個瑪璃,本想床應該是最好的避難室,又沒想到搬了三天她的東西自己都是累倒在沙發上不能動彈。

  「床的目的是讓人舒服的睡覺,小時候大衛常帶著我四處旅行,我累了就睡在他的行李箱,後來他將我的床設計成皮箱,我很喜歡。」

  「他分明虐待兒童!」他生氣地說。

  她沉下臉,顯示大衛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他只好忍住氣不再多言。

  又搬了幾件龐然大物,趙子言累得連和她抬槓的力氣都沒有。她的東西無奇不有,有紙雕的維納斯像(瑪璃稱之為脆弱之美),還有幾件她不知從哪裡搬來的破古瓶和花盆,也許她有意思將他的住處改造成森林。

  這麼多東西中,只有一套嶄新的計算機設備是他能接受的,他暗想,瑪璃一定把它當作裝飾品來欣賞。

  大功告成,兩人再次累倒在沙發上,他才環顧四週一遍,屋內全然已變成瑪璃的儲藏室,他原來的東西全擠到小陽台一處小小的空地。

  「既然妳的東西這麼多,為何不乾脆搬到別處住,反正你們要的不過是這層關係,我們不需要住在一起!」他生氣的叫著。

  「不,我就是要和你同居。」她堅定的回答。

  語不驚人死不休,雖然她年紀尚輕,但發育至少完全了,這種話如果給不知情的外人聽到,他可要背上誘拐少女的罪名了。

  「說清楚,是生活在一起,不是同居!」

  「生活和同居有何不同呢?為什麼你總喜歡在字詞上斟酌,而不是用行動來表示?你在怕什麼?」

  他咬下唇。

  她又來了,她總是喜歡在他的言詞上作人身攻擊!

  「我怕妳把我的生活都弄亂了。」

  「你的生活本來就亂。」

  「我不是嬉皮。」

  「錯了。認同的人看什麼都對,不認同的人看什麼都亂!」

  「至少在我的屋簷下妳必須看我的……,我……,我是妳的監護人,妳的父親!」他氣炸了,只好使出撒手間。

  她攤攤手,表示無可奈何。

  「寄人籬下,我喜歡這種感覺。」

  「沒受過寄人籬下之苦,當然可以喜歡偶爾客串。」他嗤之以鼻。

  她淡淡地看他一眼。

  「現在我才是不寄人籬下。」

  「錯了,現在妳才是寄我趙子言之簷下!」他神氣吼回去。

  她歎氣,忽然感傷起來。

  「父親的臂膀有時是一道枷鎖,因為他愛妳,使妳不敢做他不認同之事,這是籬下。而你,才是我所追求的……」她耳語般的低吟。

  「哈,枷鎖,妳所謂的枷鎖是安全的避風港、無憂無慮的生活嗎?難道睡馬路、吸大麻,亂搞男女關係才是不受約束的自由?」

  「那就是你趙子言,沒有自制力、沒有方向感的鴕鳥!」她顯得有些憤怒了。

  而他的怒氣絕不比她少。

  「趙子言?妳叫我趙子言?在我的屋簷下請妳一切照規矩來,現在妳得叫我爸爸!」他忍耐不住跳起來。

  「我不要!」她嘟起嘴。

  這個多變的女人,在談論人生哲學之際就變成了道貌岸然的成熟女子,而現實中她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毛頭,就像這時,小小的臉翹起嘴來,實在教人可恨又心憐。

  「不管如何,這是我堅持的,否則這個遊戲到此結束!」他惡狠狠地說。

  她低下頭,忽然間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為什麼?」一句小聲的話飄來。

  「什麼為什麼?」他納悶。

  忽然她迅速跳起,把他嚇了一跳,並且以美妙的姿勢移到他面前,他似乎聞到了她的髮香,淡淡的、清清的,如同溪畔的野花香……「你擔心……」她輕輕拉起他的手,他反像被玫瑰花刺傷了般急忙抽回,並且往後跳開。

  「妳這個女嬉皮,不要把妳的……自由帶到我這裡,否則我叫妳滾蛋!」他粗聲大叫。

  亂性這種字言他說不出口,只好以自由代替。

  「你和我想的一樣,是個愛胡思亂想的大傻瓜!好吧,隨你高興。」她甩開頭,優雅回到原位。

  「叫我爸爸。」

  「叫不出口。」她再嘟起嘴。

  他走到門口打開門(意思要她滾蛋)。

  「好爸爸!」

  這次她說得既悅耳又好聽。

  ☆☆☆☆☆☆☆

  這場搬家風波總算告一段落,也算是定下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但是,多了個女人共處,趙子言有難以想像的麻煩,即使她只是個小女孩,可是她與生俱來的女人芳香,卻不是他能預期的。

  就像洗完澡,她直接披了浴袍就走出來,而且弄得滿浴室芳香。

  他強迫自己緊緊盯著學生的作業,卻不能阻止鼻子呼吸,他實在不願意意識她的存在,可是每個細胞卻警覺她在他身邊的事實。

  「妳一定要來回不斷的走動嗎!」

  他忍不住抬頭看,發現她不是走動,根本就在跑動。

  「我在運動。」

  「妳還要減肥?妳已經太瘦了。」他眼光又埋進書中。

  她的嘴角在動,看來在笑。

  「我以為你一直在看書……」

  這好像說中了他的心事一般,他立即面紅耳赤。

  「我當然在看書……」還沒說完,他便發現書本裡的字是顛倒的,他急忙反過來,沒想到書拿反了還能看掉大半本。

  她繼續來回跑。

  「我忽然怕我的細胞死了,所以我要跑活它。」

  聽完這句話,他簡直忍無可忍了,索性用力闔上書。

  「我看妳根本是腦細胞有問題。」

  「沒錯,我的確在為一件事煩惱。」她雙眉緊鎖。

  父親的偉大就在這一刻顯現出來了。趙子言挺起胸膛站了起來,當女兒有煩惱時,父親就該在此刻聽聽她的苦悶,並且適時給她一些安慰。

  「瑪璃,坐下來,我們好好談談。」

  瑪璃依順地坐下來,在龐大的沙發上,她是如此的嬌小和不堪一擊。她終於換下她經常穿的那襲超大黑色西服,也換下那奪人魂魄的白色睡袍,現在她穿了美國青年人最常穿的短袖T恤和一襲合身的牛仔褲,這才是他心目中健康的小瑪璃。

  「我在煩惱……,我想找一份工作。」她告訴他。

  這一刻起,他才知道他一點也不瞭解瑪璃。

  趙子言雖未曾當過父親,但是就以他教師的身份,再怎麼開通也不會願意讓如此年輕的小女孩,這麼早就接受社會的洗禮,而且她這個年紀應該再學習,不該就此斷層。

  「妳畢業了?」他小心的問。

  十八歲應該還在高中唸書,他不知道大衛林的教育如何,不過依他過於開放的觀念看來,對瑪璃絕對採取放縱的姿態。而且,沒有人會自動想唸書,尤其像瑪璃這種熱愛自由的女孩,就算有進學校念點書,多半也念不到幾天就被校長請回家。

  「我畢業了。」她低眉而笑。

  趙子言點頭。

  幼兒園畢業、小學畢業也是畢業,況且美國野雞學校多得是,只要給點錢,要張文憑不難,問題是她的能力如何?

  「有些學校的文憑在這裡是很難生存的。」他說得非常含蓄。

  她揚起眉。

  「或者妳應該再多念點書……」

  他想這個「多」可是多得多了,等於重新開始。

  在美國土生土長的瑪璃,絕對無法瞭解這裡的教育制度,就算她拿的文憑是一流的高中,可是到了這裡就形同廢紙一張。以他為例,好歹也是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最後的下場,還不是落得只能成為一位窮教員,圖溫飽而已。

  大家要的,是大學校的名號,不是個人的能力,而能力可以培養,但是一流大學就不是人人都考得上。

  突然瑪璃站起來,在她的書櫃中尋找。

  趙子言想,他該如何勸慰瑪璃才好,勸她不要這麼早想脫離家庭的保護,趁年少應該多充實自己,才不至於出了社會被別人打倒……「這所學校也不行嗎?」

  瑪璃遞來一張白色的文憑,趙子言搖頭歎氣地接過來,他想,反正他也看不懂,但是紙上的英文蚯蚓,卻一隻隻爬進他的腦海……非常簡單而易懂的文字,就算是白癡也看得懂。他指的不是文字,而是學校的名稱。

  他念著生硬的英文內容,慢慢將它們彙集成他所熟知的文字;大家所熟知的文字,就算在怎麼沒有閱歷的人也懂得的文字……麻省理工學院計算機博士!

  趙子言一個躍起,如果不是地心引力,他絕對會衝破屋頂飛出去!

  「妳……,妳十八歲就拿到了博士學位?」

  趙子言拿著這燙手文憑,張口結舌一副傻狀。

  瑪璃聳聳肩,表情似嘲弄又似真心。

  「十七歲,我十七歲就修完了所有的學分。這有什麼稀奇,我的同學還有十四歲就拿到學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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