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睛眨了一下,那張失了唇色的櫻桃小嘴兒微微蠕動了一下,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來。
「你不能不管我啊!」滿兒繼續抽噎著。「這世間上除了你,還有誰會對我好?還有誰會在意我?還有誰會關心我?還有誰會保護我?還有誰會像你這樣為我生、為我死?如果你都扔下我不管了,那我……我……我也要跟你一起到閻王爺面前理論,治你一個有始無終、始亂終棄、不負責任的罪名!」
哇!居然把所有的責任全推到別人身上去了。
大眼睛又眨了兩眨,貼在她臉頰上的大拇指微微動了一下,好似要拭去她的淚水。
「我不管,總之,就是不准你扔下我不管,否則……否則我就跟你沒完沒了,我會追你到地獄去找你算帳!」滿兒堅決地發下誓言。
這就叫恪遵「出嫁從夫」的女訓?
小嘴兒輕輕吁出一口氣,仍是沒聲音出來,大拇指卻終於能抹去她的淚水,那狂洩的淚水也因而止住了,可她的凝視卻更濕潤。
「胤祿,我發誓再也不亂惹麻煩了!」滿兒鄭重宣佈。
烏溜溜的瞳眸中倏閃過一絲奇特的光彩,然後緩緩合上。
誰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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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過相抵這種論調在胤祿身上是不適用的。
自明聿陵激戰過後一個月,胤祿不但可以坐起來,也可以開罵了,雖然中氣不繼,又老是咳嗽,可光瞧他的臉色就夠嗆的了。
「我叫你盯緊她,連這麼一點小事都做不好,你還能有什麼出息?」
小事?!
那叫小事?
那明明是要人命的大事呀!
「我是在盯嘛!」弘升抽著鼻子,可憐兮兮地囁嚅道。「可……可是……」
「可是一個女人……」禁不住咳了幾聲,胤祿才又接下去說完。「就讓你忘了責任!」
雖然聲音夠冰冷,卻已經有點失了「原味」,所以才會導致弘升一時忘形地大聲抗議。
「她不只是個女人,她是個大美……」終於注意到那雙可愛大眼睛裡的殺意了,噎了一聲,他的脖子縮得更短了。「對不起。」
胤祿冷哼,「我不接受,你……」又咳嗽了。
「好了啦!胤祿,那個……」陪在床沿邊兒的滿兒看看弘升實在可憐,忍不住插進話來。「其實這件事應該要怪我,你這樣責怪他有點可憐耶!」
對咩、對咩,明明是十六嬸兒的錯,十六叔捨不得罵她,也不該把責任都扔到他頭上來呀!
弘升贊同地拚命點頭,就差沒大聲附和,可不過轉個眼,點頭的姿勢又換成搖頭——在那雙大眼睛的煞氣威嚇之下。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嗚嗚……誰來告訴他一下,為什麼是他的錯?
「啊!藥來了,胤祿,你該喝藥了,這件事就這麼了了吧!」說著,滿兒趕緊從塔布手中的托盤上端過來藥碗,「我還叫他們加了一點冰糖喔!」一手在背後拚命暗示弘升趕快出去。
弘升見狀,慌忙從胤祿看不見的方向溜出去,可是那兒只有窗戶,所以,堂堂親王世子也只好作一次賊,爬一次窗了。
塔布裝作沒看見。
在胤祿醒來的第三天,塔布與烏爾泰便在胤祿的同意下,讓滿兒給召喚過來保護胤祿了,而胤祿之所以會同意,是因為弘升是個「沒用的東西」,所以他需要塔布來替他盯緊滿兒。
「你要再睡會兒嗎?」待胤祿喝完藥後,滿兒問,
「不要,」胤祿輕咳著看了塔布一眼,後者立刻會意並轉身去取來一個木盒交給胤祿。「我要看看京裡送過來的公文。」
滿兒張了張嘴,又合上,憤然起身把藥碗拿到窗檯邊的几子上重重擱下,嘴裡則不清不楚地嘟嘍著,「搞什麼嘛!才剛好一點兒,又要管那麼多事兒了,他以為他的身子是鐵打的嗎?」
胤祿正想說什麼,就在這時,烏爾泰進來了。
「稟爺,兩江總督求見。」
一聽,滿兒立刻氣呼呼地大聲回絕,「不見!不見!不見!爺還有好多、好多、好~~~多事兒要忙呢!哪有那空閒去見那什麼玩意兒。」
胤祿皺眉,「滿兒……」
滿兒嘴一噘。「好嘛!那我替你去見,有什麼事先告訴我,我再來告訴你。」說完,她轉身就出去了。
胤祿向塔布使了個眼色,後者即會意地疾步跟在滿兒後頭出去,烏爾泰則把門關上,再回到床尾靜靜地伺候著,活像床尾種了一棵大松樹。
「烏爾泰。」
「是,爺?」
「你不能坐下來麼?」
甫踏入花問廳,滿兒便驚訝地叫了出來;
「咦?曹師兄?!」
「小妹?!」曹玉奇更驚訝。「你怎會在這兒?」
「你呢?」滿兒反問,
「呃,」曹玉奇往旁邊那個高大威武,神情倨傲,還菩了一把山羊鬍子的人看了一眼。「我同總督大人一道兒過來的。」
「原來如此,」滿兒恍然點頭。「你們是來向十六爺報告捉拿叛逆的結果?」
「是的。」
「這樣啊……」滿兒眼珠子溜溜地轉了一圈,即轉首向塔布吩咐,「塔布,去問問爺能不能先抽個空見見總督大人。」
「是。」塔布應命離去了。
曹玉奇奇怪地望著塔布的背影。「小妹,你……為何會在這兒?」
「我啊?」滿兒嘻嘻一笑。「我是來這兒伺候十六爺的。」
「啊……」曹玉奇若有昕悟。「你的夫君是在這布政使司衙門裡工作的嗎?」
「呃……」滿兒眨了眨眼,「勉強算是吧!」然後往那個老是看著天花板的人瞄過眼去。「喂!你們總督好像很拽耶!」她在這兒說了半天話,那個傢伙居然還認不出她是誰,就算那天她的外表確實是很狼狽,但這位總督的倨傲才是最大的因素吧!
曹玉奇驚喘一聲。「小妹,別胡說!」兩眼忙向總督大人瞟過去,見總督好像並沒有聽到,這才鬆了一口氣。「小妹,話出口要三思啊!」
滿兒笑笑,又轉開了話題。「曹師兄,你見過十六爺嗎?」
「自然沒見過,」曹玉奇搖頭。「我不過是個千總,倘若不是叛逆恰好逃向我和另兩位千總的駐營地那一方向,我也沒機會來向十六爺作報告。」
「哦!」滿兒看向恭謹地佇立在總督身後邊那兩人。「那麼你聽說過他嗎?」
「十六爺?」曹玉奇想了想,而後壓低了嗓門說:「不是很多,只知道他尚未滿三十歲,在所有的皇子阿哥中,他的身份相當特別,明明是個閒散阿哥,可像捉拿叛逆這種重大事件卻又得服從他的指揮命令,而且……」聲音更細了。「總督大人好像很怕他呢!」
聞言,滿兒不禁哈哈大笑。「當然要怕,爺他……」說到這兒,見塔布回來了,忙問:「啊!塔布,問過爺了?他怎麼說?」
「爺說不見!」
滿兒不由得錯愕地一愣。「咦?為什麼?他剛剛不也打算見的嗎?」
「不知道,爺沒說。」
「款?!」實在無法理解,滿兒只好對曹玉奇咧咧嘴,姑且算是笑了一下。「請等等,我去跟他說說去。」而後氣呼呼地轉身走了。
那傢伙,居然這麼不給她面子!
甫入寢室內房,滿兒一眼就瞧見烏爾泰直挺挺的坐在窗邊,她不覺詫異地瞥了他一下,再轉向床鋪,但見胤祿背向外躺著,已經沒在看什麼東西了。
坐到床邊,她探出手去摸摸他的額頭——涼涼的。
「爺,你不舒服嗎?」
「我累了。」非常平板的聲音——平板到令人心裡起毛球。
他又是哪邊不爽啦?
滿兒有點納悶。「可是剛剛你不是想見那個總督的嗎?怎麼現在……」
「我要睡覺。」
難不成是剛剛喝的那碗藥有問題?
「人家是來跟你報告捉拿叛逆的事耶!」這樣說一定沒問題了,因為他對這個最有興趣了。
「我不想聽。」
耶?轉性了?
那怎麼成!
「可是人家想讓曹師兄見見你嘛!」
「我不想見。」現在不只平板,簡直有點陰沉了,
滿兒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原來你……」停住,咬住下唇無聲笑了一下,再換上另一種口氣。「但是,不讓他見見你,人家就是很不服氣嘛!人家都一再跟他說了,說我嫁給你真的是很幸福的嘛!可他就是不信,老是以為我嫁給你有多委屈呢!」
沉默了下,胤祿終於回過瞼來了。
「為什麼?」
白眼一翻,嘴唇兒一噘,「不就因為弘升羅!他都二十七歲了,你是他的叔叔,想想人家以為你幾歲了?」滿兒嘟嘟嘍嘍地說。「少說也要上四十了吧?可我二十都不到,說我嫁個足夠作我老爹爹的……」
「扶我起來!」
竊笑著,滿兒小心翼翼地扶持他坐起來,並在他身後墊了好幾顆枕頭,「啊!等等!」又叫烏爾泰拿下一件袍子讓他披上。
靠著枕頭,胤祿咳了好幾下,才疲乏地合上眼說:「叫他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