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她。」泰麗說道。只見茱莉突然站了起來,絕望地看著魚缸,然後把手伸進去,將死魚撈出來,濕淋淋地捧在手裡。
茱莉走到接待員面前。「對不起。」她伸出手,大聲說道。
接待員正專心打著字,這時猛然抬起頭,赫然見到茱莉把那滴水的死魚伸到她鼻子前頭,她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茱莉小心地退後一步。「它死了,」她說道,拚命不使內心悲憫的感覺表現在口氣中,「別的魚會吃它,我不想看到那種情形。那樣子太野蠻了。請你給我一張紙,我會把它包起來丟到垃圾桶裡。」
接待員恢復了鎮定,一面忍住笑意,一面拿出幾張面紙給茱莉。「你要不要把它帶回去安葬?」
茱莉很想那麼做,可是她聽出接待員話中的笑意。於是她匆匆把魚包好,塞到接待員手中。「你要知道,我沒那麼愚蠢。這只是一條魚,又不是兔子之類的特別東西。」
在鏡子的另一邊,雷約翰笑著搖搖頭。「她其實非常想給那條魚來一個正式的葬禮,但是卻偏又驕傲得不肯承認。」他想了一想,又說:「可是她的學習障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我看資料上說她只有二年級的程度。」
醫生輕哼了一聲,拿出一份最近的口頭智力測驗來給他看。雷約翰低聲笑著讓步了。「這孩子智商比我還高。」
「茱莉從很多方面來說都是一個很特殊的孩子,約翰。我從她的檔案就看出了一些蛛絲馬跡,後來跟她面對面談過之後更證實不假。她既聰明又勇敢,同時也很敏感。在好強的外表下,她其實是很溫柔、很樂觀的。不過她現在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是什麼呢?」
「雖然她才質那麼好,但是這個小女孩的自我評價卻非常低,幾乎可以說是毫無。因為她已經過了被收養的年齡,所以她認為自己沒有人要,一無是處。由於她書讀得不像其他同輩那麼好,她就認為自己笨得無法學習。最可怕的是,她已經到了要放棄的地步。她有夢想,可是現在她跟夢想之間只有著一點點脆弱的聯繫了。」泰麗堅決地說道:「我絕對不會讓茱莉的所有潛能就這樣白白浪費掉。」
「我只是好奇問一下,」雷約翰說道,「她為什麼一直沒有人收養呢?」
泰麗聳聳肩。「大部分是由於運氣不好與時機不對。她生下來才幾個小時就被丟棄在一個巷子裡,又早產了十個星期,身體不好,一直到她七歲以前都還在醫院裡接受調養,現在還經常得上醫院,身體一直很弱。」
「她兩歲的時候,撫養中心幫她找了一對養父母,但是就在辦手續的期間,那對夫婦決定離婚了。後來又有一對夫婦收養她,沒多久她就得了肺炎,那對夫婦怕了,又把她送回育幼中心。之後又碰上負責她個案的義工意外受重傷無法工作,接著她的資料又遺失了,這許許多多人為的疏失與錯誤的巧合,就使她被收養的機會一直拖延下來。
「因為她的身體不好,花了很多時間在醫院裡,又經常換育幼中心和學校,所以功課自然跟不上,也因而開始逃學,流落街頭了。她逃學又偷東西,最後就被送到勒沙爾,所有在其他育幼中心表現不好的小孩都集中在那裡。她偷東西也只是為了拿給勒沙爾其他更小的孩子用。」
約翰意味深長地一笑,頭朝鏡子的方向一偏。「我想他們是用得著一支紅鉛筆、一支圓珠筆和一把糖果的。」
「什麼?」
「就在你剛才跟我說話的時候,你這位寶貝病人就已經把接待室的這些東西全收起來了。」
「老天!」尉醫生瞪著鏡子說道,不過似乎並不是真的很在乎。
約翰佩服地笑著說:「她的手腳真夠快,我們最好把她叫進來,省得她又要動那魚缸的腦筋。我敢說勒沙爾的小孩子一定很喜歡熱帶魚。」
尉醫生瞄一眼手錶說道:「莫氏夫婦應該會從德州打電話來告訴我,他們什麼時候可以接她去。我希望待會兒當面把詳細情形告訴茱莉。」話剛說完,她桌上的對講機響了,是接待員通知她莫太太打電話來。
「她打來了。」泰麗高興地說。約翰也看看手錶,說他還有其他事情就離開了尉醫生辦公室,讓她去接這一通電話。
講完電話之後,尉醫生起身走向門口,等著把這個令人驚喜的消息告訴茱莉。
「茱莉,」她在門口說道,「請你進來。」茱莉進來以後,把門關上,這時泰麗又愉悅地加上一句:「你的測驗結果已經出來了。」
本來應該坐下的茱莉卻昂然站在泰麗桌前,雙手插進褲子口袋,故意不在乎地聳肩,也不問測驗結果怎樣。泰麗知道其實她害怕知道。「那次測驗太蠢,」茱莉說道,「這整個計劃都太蠢。光憑一堆測驗和在你辦公室談一談話,你根本無法知道我什麼。」
「我知道了你很多事情,茱莉。你要不要我證明看看,讓我告訴你我發現了什麼?」
「不要。」
「求求你,讓我告訴你我的想法。」
茱莉歎一口氣,狡笑著說:「反正不管我要不要聽,你都還是會說的。」
「不錯。」泰麗醫生說道,這句真話令她忍不住想笑,對於像茱莉這樣直覺力強的女孩,她平常的哄勸伎倆都派不上用場。「請坐下。」她說道。等茱莉在她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以後,泰麗就開始堅定地說道:「我發現,儘管你在同伴面前表現得很勇敢,但事實上你每天都怕得要死,茱莉。」
「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以後會怎樣;你不認識字,所以你以為自己很笨;你逃學是因為你跟不上,同學笑你會讓你非常傷心;你覺得很無助卻又進退不得,又很痛恨這種感覺。」尉醫生分析著,把茱莉的遭遇與行為表現綜合起來,從她被父母遺棄說到她剪短髮與偷竊。最後,泰麗一針見血地說道:「你希望別人能重視你,茱莉,這是你唯一的希望。」
尉醫生的話深入要害,茱莉感到羞愧的淚水刺痛著眼睛,但是她強忍著,拚命眨眼睛不讓淚流出來。
她那濕潤的眼眸和不住眨眼的動作,泰麗都一目瞭然。知道自己都說中了,泰麗用溫和的口氣說道:「你不喜歡做夢和希望,但是又無法阻止自己,所以就編一些美麗的故事給其他小孩聽,都是關於孤獨而醜陋的小孩終於找到家庭幸福的故事。」
「你說的都錯了!」茱莉急切地抗辯著,臉一直紅到髮根。「你把我說成跟一個可憐蟲一樣。我才不需要什麼人愛呢,勒沙爾的小孩子都不需要。我不需要,也不想要!我很快樂--」
「那不是真話。我們今天都得說百分之百的真話,而且我也還沒說完。」泰麗繼續說道。「由這項測驗計劃中,我們發現你是個勇敢又聰明的女孩。」見到茱莉驚疑的表情,泰麗微笑起來。「你還不識字的唯一原因是你生病的時候缺了太多課,只要有人幫助你一段時間,你的功課就趕得上了。」她仔細地為茱莉解釋著。「現在,我們只需要把你安排到一個適當的環境中,幫助你有朝一日成為你想做的那種年輕人......」
聽到「環境」這個字眼,茱莉的臉色變白了,它聽起來就像某種機構,甚至於是監獄。
「我正好認識一對適合你的養父母,叫莫吉姆和莫瑪麗。莫太太從前是老師,她很願意幫你趕上功課。莫先生是一位牧師。」泰麗介紹著她的新撫養家庭,茱莉發覺自己沒有什麼選擇。「他們幾年前搬到德州一個小鎮,有兩個兒子,一個比你大五歲,一個大三歲。你從前去的撫養家庭有別的收養的小孩,但是他們家沒有。你將是一個真正的家庭中的一份子,茱莉,你甚至還有自己的房間。我已經跟他們談過你了,他們都急著想要你和他們住在一起。」
「住多久呢?」茱莉問道,並極力試著不讓自己為可能只是暫時的事情太過興奮。
「永遠,那是說如果你喜歡那裡,而且也能遵守他們家的一項嚴格規定:誠實。這表示不可以偷東西,不可以說謊,也不可以逃學。你需要做的只是對他們誠實。他們相信你會的,也非常希望你成為他們家的一份子。莫太太幾分鐘以前打電話給我,說她正要去為你買一些學習識字用的遊戲與教具。至於你房裡的東西,她要等你和她一起去選購,所以那房間你愛它怎樣就怎樣。」
茱莉按捺著喜悅之情,問道:「他們不知道我被抓過吧?我是說逃學的事情?」
「逃學,」尉醫生坦白指出,「還有偷竊未遂。不錯,他們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