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瑞蒙,他在船上悠閒的靠躺著,像是順應三名遊客的當地人,不過也還頗能自得其樂。如果他有比看凱蒂快樂更快樂的事,那就是阻撓艾迪想在船尾和他的妻子私下浪漫一下的願望。每次艾迪示意瑞蒙和凱蒂改坐前座時,瑞蒙都以一句善意的話拒絕:「我們在後面這裡很舒服。」
在將近深夜時,看來惱怒的人變成艾迪,而瑞蒙則露出滿意的笑容。
雷聲響起,傳遍了陰暗的教堂,接著幾道閃電照亮了美麗的彩色玻璃窗戶。凱蒂苦笑著,又是一個因氣候而被迫進入室內的一天,也將是另一個瑞蒙和她甚至無法單獨談話的夜晚。
「我們有美好的一天可供購物,」碧莉在第二天早上八點半,端一杯咖啡到凱蒂臥室做了這項宣佈。「太陽出來了。」她高興地補充說,然後在床上坐下。她啜飲著咖啡,看著正要付雷神父之約的凱蒂。
「我看來夠莊重了嗎?你覺得如何?」凱蒂問,拉直有著中國式衣領的白洋裝上的金質腰帶。
「你夠完美了,」碧莉笑道,「你看來就像平常一樣——漂亮!」
凱蒂轉動雙眼,笑著接受這項讚美,一邊準備出門,並且答應與雷神父的會面一結束就趕快回來。
十五分鐘後,凱蒂笑不出來了。她被釘在座位上,在雷神父銳利的審視下開始臉紅。
「我問你,」他預示不詳地重複,「瑞蒙是否知道你用你的錢、你的信用卡,去付房子傢俱的錢?」
「不,」凱蒂焦急的承認,「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們等會兒再談那個,」他以低沉,憤怒的聲音說。「首先我想知道的是,你是否知道瑞蒙是在離開多年後又重回這個村子?知道很久以前他因為更遠大的理想而離開?」
「是的——為了一盤已經失敗的生意。」
她的承認使得雷神父看來更生氣。「那麼你知道瑞蒙一無所有地回到這裡,是為了東山再起的嗎?」
凱蒂點頭,感覺好像斧頭即將掉落,雖然她不確定要從哪個方向掉下。
「你知不知道,小姐,一個男人不能衣錦還鄉,而是以失敗之姿回到他的出生地,需要多大的力量和勇氣?你是否瞭解,在他必須面對所有當年認為他該成功歸來的人,如今卻是落敗而回時,對他的自尊影響多大?」
「我不認為瑞蒙覺得落敗或羞辱。」凱蒂抗議道。
雷神父一掌拍在書桌上。「不,他本來不覺得羞辱——但是他將會,而這全是因為你!因為你,全村的每個人都會說,他有錢的美國女朋友付了毛巾的錢,好讓他可以擦手!」
「沒人知道我付了所有東西的一般價錢!」凱蒂衝口而出,「除了你——沒有別人。」她馬上修正以保護碧莉。
「沒有別人知道,除了你和我。」他嚴厲的嘲諷。「當然,還有比莉小姐,還有村裡此刻正在向另一半不知情瞎扯的好事者!我講的夠明白了嗎?」
凱蒂悲哀地點點頭。
「碧莉顯然並未對艾迪說出實情,不然艾迪早就向瑞蒙說了。你以迫使她為了你欺騙自己的丈夫!」
凱蒂焦慮地看著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氣,「柯小姐,是否有極小、極小的可能,瑞蒙不會反對你所做的事情?」
凱蒂實在很想抓住這個借口,但是她的自尊使她決不屈服。「不,我曾向瑞蒙提過,我向分擔一些費用,而他——他對這個意見不大高興,」她看到神父的眼睛瞇起。「好吧,他很堅決地反對。」
「那麼,」他以令人懼怕的語氣說,「瑞蒙告訴你不要這樣,但是你還是做了,而且狡猾地做,是嗎?你違背他。」
凱蒂火大起來。「不要對我用『違背』這個字眼。我不是一隻飽受訓練的狗。第二,我『狡猾地』為了瑞蒙花了一大堆『我自己的』錢,而我認為那是善意的行為,而非一種罪行。」
「善意!」他生氣地叫出來。「那就是瑞蒙對你的意義嗎——一項慈善事業,一個同情的對象?」
「不!當然不是!」凱蒂的雙眼因真正的驚嚇而睜大。
「如果你付了一切東西一半的錢,那麼你就是花了他負擔得起的兩倍金錢。你竟然驕縱到必須得到馬上就要的東西,一分鐘都不能等?」
和他的態度相比,凱蒂覺得西班牙著名的宗教法庭一定就像一陣微風。她無法閃避他的問題,而且她一定不能告訴他,她這樣做是不要讓自己覺得有義務嫁給瑞蒙。
「我正在等你的答案。」
「我很想給你一個,」她悲慘地說。「可惜我給不出來,我這樣做的理由都不是你所想像的,這太難解釋了。」
「若要瞭解則甚至會更難。事實上,小姐,我不瞭解『你』。碧莉是你的朋友,但是你毫不猶豫的就拉了朋友參與你背叛的行動。你在艾迪的屋簷下生活,非但不回報他的好客,還逼迫他太太誤導他,卻一點也不感到懊悔。你相嫁給瑞蒙,但是你背叛、欺騙、羞辱他,你怎麼可以對你所愛的人做出這種事呢?」
凱蒂的臉開始失去血色,雷神父注意到她驚愕的表情,在沮喪中搖搖頭。當他再說話時,他的聲音雖然專注,但是已經禮貌了許多。「小姐,儘管這一切事情都發生了,我仍不相信你是一個自私自利或沒有心肝的人。你之所以如此做,一定有一些好的理由,請你告訴我好讓我瞭解。」
凱蒂悲哀地沉默著,只能看著他。
「告訴我!」他說,他的臉既生氣又疑惑。「告訴我你愛瑞蒙,而且不瞭解村人會瞎扯。我會相信的,我甚至會幫你向瑞蒙解釋,只要你說出來,我們現在就可以完成你們結婚的一切安排事宜。」
凱蒂的胃痛苦地痙攣,但是她蒼白的臉十分冷靜。「我不欠你任何解釋,神父,而且我也不會和你討論我對瑞蒙的感情。」
他濃密的白眉蹙成雷霆怒視,向後靠在椅背上,他朝凱蒂長而銳利地看著。「你不要談論你對瑞蒙的感情,是因為你對他沒有感情……是嗎?」
「我沒有這樣說!」凱蒂否認,但是放在腿上的緊握雙手透露了她內心的衝擊。
「你能說你愛他嗎?」
凱蒂感覺自己好像被強烈的情緒四分五裂,讓她既無法瞭解,也無法控制。她想說出他等著要聽的話,向他保證他有得到答案的權利,但是她做不到。她所能做的,只是以冷冷的沉默看著他。
雷神父的肩膀垂下。當他再度說話,他口氣中的可怕絕望,讓她覺得泫然預泣。「我明白了,」他靜靜地說。「像你這樣的感覺,你能成為瑞蒙什麼樣的妻子呢?」
「一個好妻子!」凱蒂急切的輕喊道。
她的情緒之強烈,似乎令他嚇了一跳。他再度注視她,好像真的想瞭解她。他的眼光移至她蒼白的臉龐,搜索她的藍眼,在它們憤怒的深奧中尋找某種東西,因而使他的語氣迷惑而溫和。「好吧,」他輕輕地說。「我接受這個說法。」
這項驚人的宣佈對凱蒂有同樣的驚人作用。一種她也無法解釋的安心及警戒,突然開始令她從頭至尾地顫抖起來。
「如果你告訴我,你已準備要以瑞蒙之妻的身份履行你的責任,我會相信你。你願意以他的需要為優先,去榮耀和尊重他的——」
「權威?」凱蒂簡潔地接下去。「別忘了『服從』他,」她站起來時叛逆地補充一句。「那不正是你想問的嗎?」
雷神父也站起來。「假如我是呢?」他以冷靜的好奇問。「你會說什麼?」
「就像其他有腦、有嘴、有背脊的女人會對這種令人生氣羞辱的建議說出的話!我不會,我保證『不會』對任何男人臣服。動物和小孩會服從,女人不會!」
「你講完沒有,小姐?」
凱蒂嚥了一口口水,堅定的點頭。
「那麼容許我告訴你,我正要問你,你是否願意尊重瑞蒙的意願,而非他的權威。還有,提供你做參考,我也會要瑞蒙做同樣的承諾。」
凱蒂的長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將她的極度困窘隱藏起來。「我很抱歉,」她以細微的聲音說。「我想——」
「不要抱歉,」雷神父疲倦地歎息。他轉身走到可以俯瞰小廣場的窗邊。「而你也不需要再回來這裡,」他看也不看她地繼續說:「我會讓瑞蒙知道我的決定。」
「那會是什麼?」凱蒂好不容易問出口。
他的下巴在搖頭時很堅定。「在我決定以前,我想靜靜地考慮一下。」
凱蒂用手撫著秀髮。「雷神父,你不能阻止我們結婚,如果你不幫我們主持婚禮,別人會。」
他的背脊挺直,慢慢轉身,對她抱以生氣與好笑的眼光。「謝謝你提醒我我有的限制,小姐。如果你沒有在離開前找到一些新方法跟我做對,我會很失望。你要我對你產生最惡劣的想法,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