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蒂無力地笑笑,點了點頭。
「你那些有錢的朋友怎麼說——你難道一個都沒有嗎?」
「可以說沒有。我是說,我們常常見面,所以都認識,可是他們都念同樣的學校,也都是多年的朋友。我對他們而言就像一個圈外人。」
「你爸爸為什麼要你念聖史蒂芬呢?」
「噢,他以為這個學校很好,因為我祖母和她的姊妹都是念那裡。」
「你爸爸似乎很古怪。」
「大概,可是他的本意是好的。」
莉莎點點頭,用故意裝出的不經意的口氣說:「大多數的爸爸都是這樣子的。」這算是一種略微讓步的態度,表示她們還有一點共同性。接下來就是一片沉默,只見這兩個絕頂聰明的女孩子隔著床彼此警覺地望著,彷彿認清了彼此之間的鴻溝,卻又夾雜著些許希望。「我想我該走了。」莉莎說道。
梅蒂垂頭喪氣地看看莉莎帶來的尼龍袋,顯然她本來是打算來過夜的。梅蒂舉起手,似乎在作無言的懇求,但隨後又心知無用而放了下來。「我也得走了。」她說道。
莉莎點點頭。「好好玩。」
「范威把我送到會場以後可以送你回家。」
「我可以招公車——」莉莎說了一半,卻在此時初次注意到梅蒂的衣服,不由作了一個鬼臉。「是誰幫你挑的這件衣服——海倫·凱勒嗎?你今天晚上真的要穿這件衣服去?」
「是呀!你不喜歡嗎?」
「你真想知道嗎?」
「大概不想。」
「好吧,那麼你會用什麼字眼來形容這件衣服呢?」
梅蒂聳聳肩,苦笑著。「你想『寒酸』是什麼意思?」
莉莎咬住嘴辱忍著笑,同時揚起眉毛。「你既然知道不好看,又為什麼要挑它呢?」
「我爸爸喜歡。」
「你爸爸的品味真爛。」
「你不應該說『爛』,」梅蒂低聲說道,心裡明白莉莎是對的。「這種口氣使你像一個凶悍而苛刻的人,其實你並不是。我或許不懂衣服和髮型,但我對怎樣說話有點知曉。」
莉莎張口望著她,這時彷彿有一件奇特的事在她倆之間發生了,那是兩個全然不同的心靈突然發現彼此可以互相學習。莉莎的褐眼睛緩緩現出笑意,然後把頭一偏,仔細打量著梅蒂的衣服。「把肩部往下拉到手臂上,讓我們看看那樣會不會好一點。」她指點著。
梅蒂回以一笑,把衣服往下拉。
「你的頭髮真——可怕,」莉莎連忙改正自己的用詞,然後環視四周,瞥見妝台上有一束絲花。「插一朵花也許有點幫助。」
梅蒂憑直覺知道這正是她乘勝追擊的機會。「今天晚上在這裡過夜好嗎?我夜裡會回來,然後我們就是一個晚上不睡覺也沒有人管。」
莉莎遲疑了一下才笑著說:「好。」她隨即又把注意力放在梅蒂的裝扮上。「你為什麼穿這種粗跟的矮鞋?」
「以免顯得太高。」
「高是根本存在的,傻瓜。你一定得戴那串珍珠嗎?」
「是我爸爸要我戴的。」
「你上車以後可以取下來,對不對?」
「他如果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我可不會告訴他。我把口紅借你,」她說著,一面已經往自己的皮包裡摸索了。「你的眼鏡怎麼樣?你非戴不可嗎?」
梅蒂忍住笑。「我需要看清楚的時候才戴。」
四十五分鐘以後,梅蒂出門了。莉莎曾說她有裝飾的天才——從人到房間——梅蒂這時是真的相信她了。耳後插的那朵絲花使梅蒂感覺高雅不少,莉莎雖然覺得她的口紅對梅蒂較白的膚色而言太亮了,但梅蒂仍自覺成熟了很多。她的信心升到了最高點,走到門口的時候得意地回頭對莉莎與艾太太揮別,並且對莉莎笑著說:「你如果喜歡,可以隨興佈置我的房間。」
莉莎對她豎起大拇指。「別讓派克久等了。」
一九七四年十二月費邁特的腦海裡響著鈴聲,然而這鈴聲很快就被他那越來越激烈的心跳聲所掩蓋,因為此刻的他正深埋於羅娜飢渴的體內,用力衝入她那拱起迎向他的身軀。她已接近狂野的高峰,正緊緊地抓住他……鈴聲又響了起來,不是教堂的鐘聲,也不是救火車的聲音。「邁特!」她喘著氣喊道,又是鈴聲。
「喂,費邁特,你在裡頭嗎?」又一陣鈴聲。
他當然在裡頭,在她的身體裡頭,而且已經接近爆發的邊緣。鈴聲再度響起。
「他媽的,姓費的……」又是鈴聲。
「跑到哪……」鈴聲。
「……裡去了?」羅娜的身體僵住了,同時喉間發出一陣低音的尖叫。「噢,老天,外面有人。」太遲了,他停不下來,也不願意停。她已經挑逗了他兩天,他的身體才不管什麼闖入者的騷擾呢。他抓住她匆匆了事。他休息片刻之後即翻身坐起來,溫柔但匆忙地把她推開。羅娜忙著整理衣服。他剛把她推到一堆舊輪胎後面,門就打開了。
紀歐文走進這間加油站的休息室,一臉狐疑的表情吼著:「這裡在搞什麼鬼?我幾乎要把這個地方拆掉了。」
「我在睡覺,」邁特說道,一面用手梳整被羅娜弄亂的黑髮。「你要做什麼?」
「你爸爸在麥辛的店裡喝醉了,警察已經動身去抓他了。你如果不希望他在牢裡過夜,最好先去把他找回來。」
歐文離開以後,邁特把地板上羅娜的外套撿起來幫她穿上。剛才是她的一個朋友開車送她來的,這表示她現在需要搭便車。「你把車子留在哪裡了?」他問道。
她告訴他。他點點頭,說:「我先把你送過去,再去救我爸爸。」
邁特沿著大街開下去,路口的耶誕飾燈在雪花中顯得模模糊糊的。城北端立了一個牌子,上面掛著一個塑料花圈,還有一些字:「歡迎光臨艾德蒙頓,人口:三八一二四。」
邁特把載貨車停在停車場一處黑暗的角落,她滑坐到他身邊。「別忘了,」她說道,同時攬住他的脖子。「今天晚上七點到山腳接我,我們把剛才的事情做完。還有,邁特,不要讓人看到。上次我爸爸看見你的卡車在那裡,問了一堆問題。」
邁特看著她,突然很嫌惡自己抵抗不了她的性吸引力。他知道她美麗、富有,驕縱又自私,然而他卻任自己被她當種馬般使用,而且跟她偷偷摸摸地幽會,從來不敢光明正大地走前門。
除了性的吸引之外,他們在其它方面毫無共同之處。博羅娜的父親是艾德蒙頓最有錢的人,她則是東部一所昂貴大學的新鮮人。邁特白天當機工,晚上則在印地安納州立大學夜間部唸書。
邁特斜探過她的大腿打開車門,用無情而強硬的口氣說:「我要不是到你家前門去接你,要不就請你另找高明吧。」
「可是如果我爸爸看見你的貨車,我要怎麼告訴他呢?」
邁特不睬她那副驚愕的表情,只是冷冷地諷刺說:「告訴他我的轎車送廠修理去了。」
一九七四年十二月長長的車隊緩緩朝前移動著,一輛輛在戴特大飯店門口停下,讓年輕的乘客下車。
門房來回地穿梭帶路,對這些盛裝的年輕人絲毫不敢怠慢,因為他們可不是平常人家子弟,而是出身芝加哥的顯赫豪門。來到這家世界聞名的豪華飯店,這些小貴賓絲毫不覺扭捏畏縮,個個都是一副傲然不可一世的氣派。唯一可以讓人看出他們年紀小、未諳世故的跡象,大概就是他們對當晚舞會所流露的熱切與興奮了。
梅蒂望著別的年輕人下車。他們都跟她一樣,是為了參加韓小姐一年一度的晚宴與舞會而來。今天晚上,韓小姐的學生將表現出他們所學得的種種社交禮儀。五十個十二歲到十四歲的學生都穿著正式禮服,受到正式的接待,享用十二道菜的盛宴,然後參加舞會。
梅蒂望著車窗外那些得意洋洋的笑瞼,發覺只有她是一個人來的。其它女孩要不是結伴而來,就是由男伴陪同——她們的男伴多半是由韓小姐的社交班畢業的兄長或堂表親。梅蒂的心情沉鬱地看著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明艷入時的女孩,再低頭看看自己,那種熟悉的恐懼與格格不入的感覺又湧上了心頭。她知道,與她們相形之下,她在派克眼中一定是既無聊又稚嫩。
韓小姐包下了玫瑰廳。梅蒂沿著樓梯走上去,心裡忐忑不安,雙膝發軟。在樓梯轉角處,她絕望地回顧著,然後攔住一個服務生問道:「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洗手間在哪裡?」
那服務生回答以後,梅蒂向他道謝,然後走到洗手間去。她站在落地的大鏡子前,把自己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事實上,經過莉莎的一番修飾之後,她看起來並不壞,頭髮上的那朵花更給她一種神秘的感覺。
梅蒂從皮包裡掏出莉莎借給她的口紅,按照莉莎的指示輕輕塗了一點,取下珍珠項鏈和眼鏡塞到皮包裡。「這樣好多了,」她這麼認定著,士氣因而提高了一點,如果她不瞇眼睛,如果燈光不太亮,派克說不定會認為她還算漂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