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憤像一千把刀子束痛著她的心。「你怎麼敢跟我說那種話!我流產了!」
「你是墮胎的!」他咬牙切齒地說。「你打掉孩子,然後拍了一封電報給邁特。一封他媽的鬼電報,先斬後奏!」
隱藏多年的痛苦終於迸發了出來。「我是給了他一封電報,告訴他我流產了。可是你那寶貝兒子卻連通電話也沒打給我!」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睛。
「我警告你,別跟我要花樣了,」比棋的聲音聽起來駭人之至。「我知道邁特立刻就搭了飛機回來看你,我也知道電報上說什麼,因為我看到他,也看到電報了!」
梅蒂起先還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封電報。「他——他回來看我了?」有一股甜蜜的感覺流入她心底,但隨即就消失了。「你在說謊,」她說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回來,不過總之不是為了看我,因為他沒有去看我。」
「他是不會去看你,」他辯解著。「你也知道為什麼!你住在醫院的特別病房,你始終不讓他進去。」他的怒氣彷彿發散盡了。他頹然看著她,眼光滿含失望與無奈。「我發誓,我真不知道你怎麼能做出那種事情!你殺了他的孩子的時候,他已經悲傷到了極點,結果你又不肯見他的時候,那幾乎害死了他。他說他不要回南美洲去了,然後好幾個星期都每天買醉。我看見他那種樣子,也正是我那麼些年來的樣子,於是我戒酒了,也讓他戒了酒。然後我勸他回南美洲去好把你忘記。」
梅蒂幾乎沒聽見他的後半段話,她的腦中響起警訊。當初那醫院有一部分病房是她父親捐獻的,所以名之為柏氏病房。而她住院的時候護士是她父親找的,醫生是她父親指定的,每一個跟她接觸的人都聽她父親的話,而她父親看不起邁特。所以,邁特可能……一定會……一種快樂的感覺襲遍她全身,粉碎了這十一年來封住她心口的冰壁。她不敢相信邁特的父親,卻又很想相信他。她抬起淚眼看著他鐵青的臉。「費先生,」她用發顫的聲音輕輕問道。「邁特真的回來看我了嗎?」
「你當然知道他回來了!」比棋說道。可是當他看著她那張震驚的臉,他見到的是困惑而非欺騙。他心痛地明白自己有多冤枉她了,她根本不知道一切事情。
「你也看見那封——應該是我拍的電報,上面說我墮胎了?電報裡到底是怎麼說的?」
「上面說——」比棋遲疑著。他望著她的眼睛,心中既是懷疑又是愧疚。「上面說你拿了孩子,還說你在辦離婚。」
梅蒂臉上的血色盡失,只覺得整個房間都在旋轉。她伸手抓住沙發背,穩住身子。她心中充滿了對她父親的恨,也悔恨自己錯怪了邁特這麼多年,悔恨她流產後那些痛苦與寂寞的歲月。但是此刻她感覺最深切的是一股悲哀,一種讓她的心絞痛的悲哀,為她所失去的孩子,以及成為她父親詭計之下犧牲品的她與邁特。熱淚流下她的面頰。「我沒有墮胎,我也沒有發那封電報……」她泣不成聲地隔著淚眼望著比棋。「我發誓我沒有!」
「那是誰拍的電報?」
「我父親。一定是他!」她垂下頭,雙肩劇烈地抽搐著。「只有我父親才會那麼做。」
比棋望著這個他兒子愛過的女孩,只見她全身每一部分都刻劃著痛苦的痕跡。他猶豫著,他所見使他的心軟化了。終於,他咒了一聲,伸手把他的兒媳婦樓到懷裡。「傻瓜才會相信你的話,」他說道。「可是我相信你。」
他原以為她可能傲然拒絕他碰她,然而她卻張開雙臂抱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胸前悲痛地抽泣。「對不起!」她嗚咽地說。「對不起——」
「好了,好了,」比棋安慰著她。他緊緊摟著她,用手輕輕拍她的背。「盡量哭吧。」他低聲說道,心裡強按捺著對她父親的痛恨。他努力想著,等她終於平靜下來的時候,他明白自己要怎麼辦了,雖然還不太確定應該怎麼做。「覺得好一點了嗎?」她怯怯地點點頭,接過他遞來的手帕。「好,擦掉眼淚。我去幫你弄一點喝的,然後我們來看看下一步你要做什麼。」
「我知道我下一步要做什麼,」梅蒂恨恨地說道,一面用手帕擦著眼睛和鼻子。「我要殺掉我父親。」
「那你得排在我後面。」比棋說道。他把她拉到沙發上坐下,然後走進廚房。幾分鐘以後,他端了一杯熱騰騰的巧克力出來。
梅蒂感到他這種態度親切無比。她微笑著接過杯子,然後他在她身邊坐下等她喝完。
「好吧,」他說道。「現在我們來看看你要怎麼告訴邁特。」
「我要告訴他真相。」
他掩不住興奮地點著頭。「那正是你應該做的事情。畢竟,你是他的妻子,他有權知道一切經過。也因為他是你的丈夫,他也有義務相信你。你們兩個人都有義務,要彼此原諒,彼此寬恕,彼此安慰。要遵守你們的結婚誓言——」
她忽然明白他在打什麼主意。費比棋是愛爾蘭裔,而且老人家對婚姻的看法當然是老式的。「費先生,我——」
「叫我爸爸。」見到梅蒂遲疑著,他眼中的溫煦褪去了。「算了,我不該期待像你這種人會——」
「不是那樣的!」梅蒂的臉羞紅了。「只是你不應該對我和邁特還心存希望。」她得讓他明白他們的婚姻已經無法挽回。「費先生……爸爸,」見他皺起眉頭,她連忙更正對他的稱呼。「我知道你想促成什麼,可是沒有用的。不可能的,我跟邁特只認識幾天就分開了,那麼短的時間不夠……」
「不夠讓你知道你愛不愛一個人?」比棋揚起白眉毛。「我第一眼看到我太太的時候就知道她是唯一適合我的女人。」
「噢,我沒有那麼衝動。」梅蒂隨即羞得想鑽到地下去,因為費比棋帶笑看著她。
「你十一年前一定衝動得不得了,」他故意提醒她。「邁特在芝加哥只不過待了一個晚上,你就懷孕了。他告訴我那是你的第一次,所以依我看,你一定是相當快就認定邁特是你要的人了。」
「請你不要把話扯到那邊去,」梅蒂舉起手想阻止他。「你不知道我的感覺——我這些年來對邁特的感覺。最近又有一些事情,實在太複雜了——」
比棋不耐煩地瞧她一眼。「一點也不複雜,事情再簡單不過了。你愛我兒子,他也愛你。你們有了孩子,然後結了婚。現在你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找回從前的感情。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他這麼大而化之的說法幾乎讓梅蒂笑出來。
「你最好快點行動,」比棋被迫得暗示她邁特已在考慮再婚。「因為有一個女孩很愛他,而他很可能會娶她。」
她以為他是指邁特桌上那張照片裡的女孩。她的心竟悸動了一下。「在印地安納的那個女孩?」
見他遲疑了一下又點點頭,她放意不在乎地朝他微笑一下,然後拿起皮包打算離開。「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訴他,可是他拒絕接我的電話。我需要和他談談。」她向他求助。
「那麼到農莊那裡去談最理想了,」他笑著說道。「你在路上有充分時間想想該怎麼告訴他,只要兩個小時就可以到那裡了。」
「什麼?」她眨眨眼睛。「不行!一個人到農莊上找邁特並不是個好主意。」
「你認為要有人陪著去?」
「不是的,」她說道。「我想我們需要一個裁判,我希望如果你願意,等他回來以後,我們三個人可以在這裡見面。」
比棋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慫恿著說:「梅蒂,到農莊上去吧。你可以把所有要說的話都在那裡說清楚。你以後再也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見她還在猶豫,他又哄著。「農莊已經賣掉了,所以邁特才會回那裡處理一些東西。電話已經切斷了,所以不會有人打擾你們。他的車子壞了,所以他無法開車跑走,喬伊要等到星期一上午才去接他。你們之間有十一年的怨恨與痛苦需要化解,而你們今天晚上就可以作個了結。這難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嗎?等今天晚上九點鐘的時候,所有的不快樂都煙消雲散了,然後你們可以仍然做朋友。」見她仍有豫色,他又加上一句:「談完之後,你可以到汽車旅館去住。」
梅蒂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沒有電話,邁特就不可能叫警察把她架走,他勢必得聽她解釋。她想到邁特當初接到電報後的感覺,突然迫切渴望去跟他說清楚。「我得回我住的地方收拾一點過夜用的東西。」
他對她溫和地一笑,她感到一種溫暖的感情梗在喉間。「我很以為你傲,梅蒂。」他說道。然後他緊緊擁抱著她與她告別。她不記得她什麼時候跟自己的父親有過這樣熱情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