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並沒有看見洛伊的手腕一轉,改攻向另一個蘇格蘭人,因為她已經雙手掩面尖叫起來,她也沒有看見洛伊的盔甲之下流出血來,因為她兄弟拿出偷藏的匕首刺到他的頸下。
她更沒看見他們已把洛伊重重包圍住,對著他的全身上下猛攻。
當她放下手時,只看見她父親依舊站著,而洛伊像個狂人一樣在與費家的三個人對抗……他每發出一擊,就有人倒下去。
珍妮猛然離開位子,幾乎撞到也已閉起眼睛的莉娜。「珍妮!」愛琳姑媽喊道。「我認為你不該——」但是珍妮不予理會,淚眼迷濛地跑到自己的馬前,由驚呆的僕從手中接過韁繩……
「看,夫人!」僕從喊著。「你有沒有看過有人像他這麼善戰的?」珍妮抬眼,看見洛伊的寬劍正擊在一個蘇格蘭人的肩上。她也看見她父親、弟弟、貝姬的父親和另外十幾個蘇格蘭人正從地上爬起來,身上都已經掛綵。
她看見的是迫近的死亡。
她回到自己房間裡,靠在窗前,眼前仍不住浮現剛才那血腥的混戰情景。已經一個小時過去了,她悲傷地想著,等洛伊賽完十一場比賽,不知要打敗多少個傻得向他挑戰的蘇格蘭人。
她擦去一滴眼淚,並不曾想到洛伊會出什麼事,因為他是所向無敵的。她看到他勇猛的丰采,而……上帝原諒她……她竟然以他為傲。
她的心恍如被撕扯一般。她站在那裡,雖然看不見場地,卻仍然可以聽見號角聲,心裡暗數著比賽場次。
門突然打開,猛撞到牆上,使她嚇了一跳。「穿上你的外套,」泰凡氣勢洶洶地說。「跟我回去,不然我用拖的辦法也要把你拖回場中去!」
「我不要回去,」珍妮喊道。「我不願意看見我的丈夫把我的家人撕成碎片……」
泰凡抓住她的肩膀,把她身子轉過來。「我來告訴你情形是怎樣的!我哥哥在場子上快死了!他曾經發誓不對你的親人下手,而你的親人發現了這一點,於是就開始想屠殺他!」
他咬牙切齒地搖撼著她。「他們要把他撕成碎片,他已經受了重傷,我想他已經沒有感覺了。他以為自己能夠對抗他們,但是不行,而又有十四個蘇格蘭人已經對他提出挑戰了。」
珍妮瞪著他,脈博狂跳不已,站在地板上彷彿生了根一般。
「珍妮!」泰凡喊道。「洛伊在讓他們殺死他!」他緊緊捏住她臂膀。「他要在場上為你而死。他殺死了你的哥哥,而他現在要贖罪——」他的話聲斷了,因為珍妮已經掙脫他的掌握,開始朝外面跑出去……
卡加裡朝洛伊走近時,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但是洛伊根本沒注意到這種小侮辱。
洛伊蹣跚地跪著,搖搖晃晃地舉手摘下面盔,想換用左手拿著,但是他的左手無力地掛在身側,盔甲掉在地上。佳文在朝他跑過來——不,不是佳文——是一個穿藍色斗篷的人。他瞇起眼睛看著,不知那是不是他的下一個對手。
血汗和痛楚使他視線模糊,洛伊一時間以為自己看到一個女人在朝他跑過來——她的長髮披散開來,在太陽底下發出耀眼的金紅色光澤。珍妮!他難以置信地瞪著,而場中群眾聲如雷鳴。
洛伊呻吟著,想用沒斷的右臂把自己撐立起來。珍妮回來了——來看他打敗仗,或是他的死亡。但即使如此,他也不願意讓她看見他這樣死去。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踉蹌地站了起來,用手背擦眼睛,看得較清楚了一點,發覺那並不是他的想像。珍妮在朝他跑來,全場突然變成一片靜默。
珍妮見到他的左臂掛在身側,不禁發出驚呼。她在他面前停住,而她父親在場邊吼著要她撿起洛伊腳邊的矛槍。「用它!用那把矛槍,珍妮。」
洛伊明白她為什麼來了。她是要來完成她親人沒做完的事,為她哥哥報仇。他動也不動地望著她,看見她彎下身去時臉上儘是淚水。但她沒有撿起矛槍,而是捧起他的手,用雙唇吻了上去。他痛苦而困惑地看著她,終於明白她是在向他下跪。他由胸腔中發出呻吟:「親愛的,」他斷斷續續地說著,手臂用力想使她站起來。「不要這樣子……」
但是他的妻子不聽他的話。珍妮當著七千位觀眾面前,卑微地跪在丈夫身前,把臉埋在他手中,雙肩因哭泣而猛烈抽動著。然後她站了起來,抬起淚眼看著他,挺直了肩膀。
洛伊只覺得一陣驕傲,因為她昂然站在那裡,彷彿她已被國王封為騎士一般。
佳文衝了過來。洛伊搭著他的肩膀,蹣跚地走出場外。
他出場的時候,觀眾的歡呼比他擊敗杜蒙和費義安時更熱烈。
洛伊在帳篷裡緩緩睜開眼睛,卻發覺自己絲毫不覺痛楚。
由外面的聲音判斷,比賽仍在進行。他發覺自己的右手被人握著,轉過頭去看,瞬間以為自己在做夢:珍妮正俯視著他,背襯著刺眼的陽光。她在對他甜蜜地微笑,美麗的眼睛讓人心醉。他彷彿聽見她的聲音來自遙遠的地方:「歡迎你回來,我的愛。」
他突然明白了,大聲說道:「我死了。」
但是她搖搖頭,小心地坐在他的床邊。她俯身向前,撩開他頭前的髮絲微笑著,長睫毛上閃著淚珠。「如果你死了,就輪到我上場對抗我那異父母的弟弟。」
她的手指冰涼,而她貼著他的臀部又絕對具有真人的感覺。也許她不是天使,也許他沒死。「你要怎麼對抗呢?」
「呃,」她低頭輕輕吻他的唇。「上次我是這樣做的……我把臉上的盔甲揭開……然後我就這樣子——」她吐出舌頭,甜蜜地伸到他的嘴裡。他沒有死,天使絕對不會這樣子親吻的。
他用右手摟住她的肩正要吻她,又突然想到地說:「如果我沒死,那為什麼我不覺得疼?」
她輕聲說:「愛琳姑媽配了一種藥水讓你喝了。」
他幸福地輕歎一聲,把她拉下來吻著,精神開始振奮起來。
一分鐘以後,洛伊平靜地問:「我傷得有多重?」
珍妮咬著嘴唇,眼裡閃過痛苦的神色。
「那麼糟嗎?」他開玩笑地說。
「是的,」她低語道。「你的左臂斷了,還有三個指頭也斷了。你脖子上和胸骨上的傷——泰凡和佳文說是馬康的傑作——傷口很深,但是現在已經不流血了。你腿上傷得很厲害,不過血也已經止住了。你的頭上受到重擊——顯然是在你拿掉頭盔時被我的族人打的。此外,你全身都是瘀傷。」
他揚起眉毛。「聽起來還不算壞。」
珍妮露出微笑,但是他又問道:「接下來還有什麼?」
她立即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她衡量一下他再戰一場的可能。一會兒之後她說:「那要看你來決定。不過在外面那『光榮戰場』上,有一個叫梅馬康的人在一小時以前對你下了戰書。」
洛伊撫著她的臉頰,溫柔地問:「你是認為我即使把盾牌固定在斷臂上也能打敗他?」
她低頭向:「你能嗎?」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懶洋洋的笑容。「當然。」
在帳篷外,珍妮站在裡克身邊,看著洛伊由佳文手中接過矛槍。他回頭對她投以含有深意的一瞥,然後騎著馬走出去。珍妮明白了,喊住她的丈夫,用剪刀剪下一角衣服,繫在他的矛槍尖上。
她與裡克並肩看著洛伊騎出去,場內的觀眾歡聲雷動。珍妮只覺得喉頭哽咽,望著他矛槍尖上的那塊藍色絲布,明白那象徵著她已經切斷了與自己國家的關係。
裡克的大手突然搭在她的頭上,令她嚇了一跳。他的手在她頭上停了片到,然後移到她臉頰上,把她的臉貼在他身側。他在擁抱她。
「你不必擔心他會被我們吵醒,親愛的。」愛琳姑媽滿懷自信地對珍妮說。「他還會睡上好幾個小時呢!」
他的銀灰色眼睛睜開了,懶懶地欣賞著站在門口的珍妮和她姑媽講話。
珍妮說:「他醒來時一定會很疼,我真希望你能再給他喝一點那種藥。」
「噢,那是會很好,但是卻很不智。此外從他身上那麼多疤看來,他已經習慣忍受疼痛了。而我已經告訴過你,那種藥吃多了不好,會有不好的副作用。」
「什麼副作用?」珍妮問道。
愛琳姑媽說:「譬如,那會使他一個星期沒辦法做床上活動。」
「愛琳姑媽,」珍妮寧願犧牲做愛的樂趣。「如果這就是你所擔心的,不要再管它,趕快再配一點給他吧。」
愛琳姑媽猶豫了一下,勉強點點頭,拿起一瓶白粉。珍妮看著她說:「真可惜你沒辦法再加一點東西——讓他在聽到我告訴他莉娜要留下來和泰凡結婚時能夠鎮定一點,他實在需要平靜的生活,」她笑著說。「我想自從遇見我之後,他經歷的折騰實在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