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族中的失敗者,」他終於開口道。「像我的維克叔叔。從學院輟學、加入軍隊,退伍後,我在洛杉磯一家大型的保全公司工作了幾年,然後自己創業。」
「邦妮跟我說過你弟弟的事。」
「我就知道我們吃披薩那天晚上,她一定說了什麼。」
喬依看著走道上的人群。「我知道那樣失去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我們都經歷過同樣的事。」
「我瞭解它會對你的內在產生怎樣的影響,迫切地想要得到正義的伸張,到幾乎無法睡覺。可是大家都只要你保持沈默,讓官方去處理;我瞭解在半夜醒來明白他們根本幫不上忙的滋味。」
他握住她戴著戒指的手,十指相交。
「我知道。」他說。
「所以你會為我做出這一切,」她緊抓著花束。「因為你有過同樣的經歷。你知道想要報仇的渴望會如何啃噬你的心、如何使人瘋狂。」
「是啊!」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指。「他是怎樣的人?」
「培登?」這喚起一些舊的回憶。「有著陽光般的個性,而且深情、有愛心、很親切,真的是一個正派的人,和他那些親戚完全相反。他像站在整個家族之外,他們全是生意人,培登卻深愛他的藝術史。」
「而你愛他。」這是一句陳述,不是問題。
「是的,我愛他。我認識培登時,已經孤獨一人很久了。因為他和他的家人是如此不同,就某方面而言,他也是相當孤單的。我想那是我們互相吸引的原因。」她吞嚥了一下。「我們答應對方一定要彼此照顧。」
「然後他被殺了。」
「是的,我沒有盡到我的責任。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培登報仇。他活著的時候,很關心柯氏實業的未來;可是我真的認為就是佛瑞和公司造成他的死亡。」
艾森依然握著她的手。「德魯比我小四歲,擁有我所沒有的一切優點、完成了我所做不到的一切事情;他讀完大學、他經商順利,而且他是一個慈善基金會的委員。他沒有搞砸任何一段婚姻,他找到一個愛他的女人,開始經營他的家庭。他是個好父親,也是整個社區的支柱。」
一種感同身受的寒意竄身而過。「你是他的哥哥?」
「你知道那代表了什麼嗎?」
她輕輕、慢慢地吐了一口氣。「那可能代表在你的心底深處,你覺得應該要照顧他。」
「是的。但我沒有做到,他死了。」
這些話由各個角落向她入侵,不斷迴響著。
「你認為,」她斟酌著字句。「你之所以著迷於伸張正義,而我那麼想要報復,都是因為我們覺得自己沒有善盡職責?」
「我想那是部分的原因。你覺得呢?」
「你可能是對的。不過那也沒能改變什麼,不是嗎?」
他捏捏她的手。「對,它該死的什麼也沒法改變。」
也許當她一心想替培登報仇時,什麼都沒變。但她跟艾森的關係的確和從前不一樣了。她不知道他是否察覺到這種聯繫,或這純粹只是自己的想像。
他們經過另一個賭場度假中心前面、淺淺的人造湖。小船被燈光裝飾得五彩繽紛,在水面上飄蕩著。小小的船身搭載著嘻笑的乘客消失在橋下,前往另一個賭場。
「你知道嗎?」艾森突然拉著她改變方向。「你是對的。今天真是漫長的一天,而我們都累了,或許娛樂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來吧!」
她驚訝地緊抓著枯萎下垂的花束,加快腳步跟上去。「我們要去哪裡?」
「我覺得手氣正好。」
「誰不是?拉斯維加斯的一切設計就是要讓你覺得自己好運當頭。」
「我是認真的。」
他帶著她迅速通過賭場入口,投入這個充滿閃爍燈光、叮噹響的吃角子老虎,和許多牌桌的世界,空氣中到處都是笑聲、談話聲,和娛樂廳傳過來的音樂聲。
艾森拖著她走到二十一點的賭檯。
「我不會玩,」她很快地說。「至少我不知道在真正的賭場裡該怎麼玩。」
「那麼你就站在這兒,盡量往好處想。」
他選了一個位子。喬依雙手抓著花束,努力保持樂觀。
艾森不動聲色地玩著,十五分鐘後當他站起來時,他看起來相當滿意。他給了發牌員一些小費,將贏得的錢收起來。
「好消息,」他說。「我不用把那間房間的花費加在你的帳單上了,我剛剛贏到了足夠的錢。」
那間房間。只有一間!
「沒關係,」她匆忙地說。「我真的不介意。我明白出城的開銷不包括在你的基本收費裡。」
「把它當作結婚禮物吧!」他給她一些二十五分的硬幣。「給你,試試你的手氣。」
「我玩吃角子老虎從來沒有贏過。」
「試試看嘛。」
「噢,好吧!」她從他手中抓了幾個銅板,將它們丟進最近的機器,然後拉動搖桿。
二十五分的硬幣愉快地掉落在托盤中,叮噹響個不停。
「嘿,艾森,你看!」
更多銅板像瀑布似地掉落在機器的底部。
「噢,我的天!」喬依低呼。
艾森懶懶地靠向這土匪似的獨臂機器,露出牙齒笑著。「我猜今天也是你的幸運之夜。」
硬幣持續不停地落到托盤上。
「來,替我拿著。」她把花塞給他,打開包包開始收拾她的戰利品。
艾森等她收好,拉起她的手。「我們去喝一杯慶祝、慶祝。」
他領著她到最靠近的酒廊,在一套面對面的座位坐下。艾森把花束放在桌上。
一名穿著金色套裝的女侍出現。
「香檳。」艾森說。
女侍瞥了花束一眼,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是要慶祝嗎?」
艾森以一個不會錯認、充滿佔有慾的動作圈住喬依。
「我們剛結婚。」他說道。
「是啊!這裡常常見到。」她給了艾森和喬依一個親切而真誠的微笑。「我發現他們大多維持一個星期左右,不過你們看來是很相配的一對。恭喜了。」
◇◇◇
香檳帶走了一些緊張的感覺,可是卻無法平息喬依所感受到的不安──一種興奮與憂慮的綜合體。他們到達房間門口,她幾乎無法忍受胃中翻攪的焦急感。
冷靜下來,這又不是真正的新婚夜,我只不過假裝和艾森發展一段感情。事實上,到目前為止,它會更像是一夜情。
不過在艾森口袋中那嶄新的結婚證書,和她手指上的戒指,使一切看來是那麼地超現實。這種跟你新婚的男人只做一次的情況,該要怎麼稱呼?
她是如此專注於思考這個問題,因此當艾森開了門,她並未像平常一樣在門檻稍作停留,而是直接走了進去。
強烈的慾望之潮沈重地撲了過來,她鬆開手中的花,差點跌倒。
「怎麼啦?」艾森開了電燈,抓住她的手臂穩住她。「你還好嗎?」關切出現在他的聲音中。
「還好。」
那是一個徹底的謊言,她一點也不好。這個地方充滿某種剛剛才有過性行為的味道,卻又不是那種圍繞在一般臥室的世俗的、但又精力十足的熱情。這個房間有著一種病態而扭曲的激情。她淺淺地呼吸,帶著絕望環視一周。
表面上看來,每樣東西都很清新。米色的地毯用吸塵器充分清潔過;厚實的圓床披覆著金黑條紋的床罩,相配的特大號枕頭散發出乾淨清新的氣味;浴室的門半敞開,看得見一塊塊的白瓷磚。
可是某種不健康的性意識像可怕的惡臭,攀附在那些傢俱上。
她絕不可能在這樣的一個房間裡過夜,她需要找個藉口請艾森聯絡櫃檯要求換房間,而且要趕快換。
她找到了。喬依抬頭看向安裝在天花板、照著床的大鏡子。
「我可受不了那個。」她說。
艾森跟隨她的視線看到那面鏡子,慢慢地露出笑容。「也許我不該向櫃檯詢問最近的結婚禮堂,他大概想藉著給我們升級到蜜月套房幫幫我們。」
「你會非常介意我們自己降級嗎?那面鏡子有點超過我的忍受範圍。」
「看吧,這就是你們室內設計師的毛病──挑剔,挑剔,挑剔。」
話是這樣說,但他已經拿起電話。
他的要求立刻就被同意了。他們拿好行李,下樓去領新鑰匙。
「需要幫忙提行李嗎?」職員問道。
「不用了,謝謝,」艾森說。「我們自己來就行。」
兩人安靜地走過賭場來到電梯。
五分鐘後,他們打開十一樓另一個房間的門。這回喬依記得先在門檻停一下,沒有任何緊張感衝上來,只有一些她應該應付得了的小小的激動。
艾森看著她走進房間。「這間可以嗎?」
「可以了,謝謝你。」她覺得尷尬,可是卻大大鬆了一口氣。「抱歉我這麼囉唆。」
艾森拿起兩人的行李袋進入房間,將它們放在地上。「我承認鑲在床鋪上頭的鏡子的確有點不容易適應。」
「沒錯,」她走進浴室,找到一個玻璃杯,把花束插進去。「很遺憾我的一些同行一弄起鏡子就不知道該適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