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這位理想客戶並未感受到困在四面牆壁之間的情緒。她一直遺憾,從未碰到能像她這樣地感受那些東西──好像它們是一種純粹而生猛的能量──的人。不過,她看過很多例子,知道許多人能以更深的、近似靈異的層次,對某些房間的特殊氣氛,產生微妙而不自覺的反應。
她也是碰得頭破血流,才學到最好把這種內在知識隱藏起來。
「你選的白色太過刺眼和明亮。」她再退後一步,更遠離那房間一些。「我知道大家都以為白色很簡單,其實它很難弄,因為它會反射太多的光,尤其在這種沙漠地帶。而且,在我們加上其他的裝飾時,也會造成很冷的陰影。最後它會變成最不容易協調的顏色,無法為人帶來心靈的平靜。漆完這裡,你沒有再繼續弄其他房間,是對的。」
「我那時就知道這不是正確的方向,」大衛做個手勢請她先走。「喬依,我得告訴你,我決定需要專家的時候,並不像你這樣相信所謂的風水。」
「很多人在體驗到結果之前,也都不信。」
「我知道這是一種趨勢什麼的。俱樂部裡面的女士們都很信,魏海倫介紹你的時候,簡直把你如何在她離婚之後,藉由改造她的家而改造了她的故事,說得像神話一般。她說,因為那些不好的回憶,她本來打算把房子賣掉,還說是你改變了整個的氣氛和磁場。」
「魏家是個很有趣的案例。」快到前門了,再過幾分種就可以出去。「海倫讓我全權處理。」
「她也建議我這樣做。幾個月以前,就在珍妮離開後,我會認為藉由傢俱的安排來調整正面和負面的能量,根本是無稽之談。可是,我獨自在一切都跟以前一樣的這裡住得越久,就越感覺到你的設計理論或許有些道理。」
「我並未特別奉行風水理論的某一派,」她突然發現自己說話太快。保持正常,你能應付的。「我運用好幾種不同理論的元素,再跟一些古典的設計原則組合、整理起來的,例如瓦圖理論。」
「那是什麼?」
「一個古老的印度科學家,他奠定了建築和設計的一些原則。我也從現代理論中,吸取跟和諧與比例有關的有用元素來搭配。我的風格其實是一種綜合學派。」
其實,一切只是我認為舒服、自然的想法而已。可是,她知道客戶不愛聽真話。
她很快走到屋子的前方,急於呼吸新鮮空氣。臥室的經驗使她的知覺敏銳起來之後,她便開始感受到整個屋子的牆壁都散發著黑暗而混亂的情緒。她必須盡快離開這裡。
她終於抵達赤陶土色的門廳。緊跟在她身後的大衛替她推開前門,終於逃入十一月早晨溫暖的陽光中。
「你確定可以自己開車回辦公室?」大衛問她。
表現得正常一些。
「我的車上備有可以讓我回復精力的巧克力棒。」又一個順口而出的謊言。她真的如此精於說謊了嗎?
「好吧!那就請你自己小心開車,我們週五再見。」
「好,週五見。」
她裝出自認為還算亮麗的職業微笑,抓緊她的大包包,快步朝車子走去;一邊希望自己急於逃離這座尖叫之屋的企圖,不會太過明顯。
她如釋重負地抵達車旁,迫不及待地拉開車門把包包丟入乘客座,進入車內戴上墨鏡,發動引擎。整個動作流暢而迅速的完成。她的手還在發抖,但這不是第一次,她應付得了。
然而,她還是緊抓著方向盤才安然駛離這個偏僻的社區。她的左邊那綠得不大自然的草皮,乃是「沙漠景觀鄉村俱樂部」第六洞到第七洞的果嶺,高雅的別墅住家頗具藝術美感的散置於高爾夫球場的周邊。
翠綠的草地過去是坡度和緩的山丘,這個高爾夫社區和與之相連的城鎮輕語泉,距離亞利桑那州首府鳳凰城市郊約一個小時車程,剛好夠撈到一些觀光客的生意,卻又足以避開城市的交通和擁擠。
一年前她剛搬來時,覺得這兒乾燥又粗糲的風景,簡直像外太空那般奇怪,久而久之,一切倒也熟悉、甚至舒適了起來。她發現沙漠也有她未曾預料到的美,尤其是壯觀的日出和晚霞,以及亮眼的陽光和陽光替各種事物造成的、讓人驚歎的深刻陰影。強烈對比的東西一向最能吸引她,而在此地,每一樣東西都是最強烈的,絕不含蓄。
搬到輕語泉的決定非常不錯,使得她覺得應該也可以改行,而室內設計似乎是個順理成章的行業。畢竟她擁有美術的背景,還有一雙受過優良訓練的好眼睛,而且非常善於感覺居家環境的氣氛。最好的是,不必額外的學位或資格就可以取得合法開業的執照。但是,今天的遭遇卻促使她三思。
一名穿制服的警衛從社區大門口的崗哨小屋出來,卡其制服上的臂章顯示他是「雷氏保全公司」的僱員。警衛親切地跟她打招呼,祝她一天愉快之後,又回返他的冷氣庇護所,寫下她幾時來訪、幾時離去的紀錄。
這個住滿有錢有地位者的社區,警衛森嚴,可是馬大衛的居所好像並沒有受惠。
她等到遠離社區大門,才拿出手機,按了上面唯一的快速撥號的號碼。
安莉雅在第三聲鈴聲接了電話,以低沈的嗓音報出她的店名:「幸福藝廊」。
莉雅的店販售獨特而昂貴的禮品給一群高檔的客戶,但是喬依覺得,以好友這副嗓音,她在這個沙漠裡賣砂都有人會買。
莉雅是她最好的朋友,甚至是唯一的朋友。她曾經有其他的朋友,但那是很久以前、她尚未躲入陰影中的另一個生命。
「是我。」喬依說。
「怎麼回事?理想客戶出了問題?」
「可以這樣說。」
「他不打算僱用你了?這個白癡。別擔心,類似的好客戶多得是,離婚率從來只有更高,沒有降低的。」
「不幸的是,他並沒有改變主意。」喬依的聲音平直。「我倒希望他不要僱用我。」
「那個小人要追求你嗎?」
「他是標準的紳士。」
「他一定有錢得要死,住在沙漠景觀社區的都是高檔人士。」莉雅終於沒有耐心了,她問:「那麼問題出在哪裡?」
「我認為這位理想客戶謀殺了他的妻子。」
第二章
二十分鐘後,喬依把車在輕語泉商業區的一處停車場停好。她走上人行道,轉進噴泉廣場那藏於棕櫚樹蔭下的進口,這是一個高檔的戶外購物商場。莉雅坐在一家咖啡店外、遮篷下的一張小桌旁等她。
莉雅照例是冰藍和銀色的組合,極短的頭髮是白金色,與長長的假指甲搭配。她的眼睛也是很少見的銀藍色。高而苗條的她,恍如時髦的服裝模特兒。她穿著淺冰河藍的絲質襯衫,和飄逸的白色絲質長褲。銀與藍寶石的飾物在她的喉間和耳上閃閃發光。
喬依並不確定莉雅真正的歲數。她的朋友從未主動提起,而莉雅的某種氣質讓你不敢多問私人的問題。喬依假設大概四十多,但她也不敢賭是或不是。
在另一個時空,莉雅可能是住在巴黎的流放貴族,喝著苦艾酒,記錄著她對一些即將出名之人士的觀察。她就是一副見多識廣、看盡人世滄桑的樣子。事實上,她原來是一位很有成就的財務管理人。
莉雅面前有一小杯濃縮咖啡,另一杯冰茶是要給喬依的。附近的桌位都沒有人坐。
喬依把她的大包包放在一個空位上,第無數次的感覺到,自己和這位朋友的強烈對比。表面上,她們沒有任何相同之處。她自己的頭髮是較深的赭紅色,眼睛是一種模稜兩可、難以形容的金綠色,結果駕照上寫的卻是榛木色。而且她跟莉雅不一樣,她喜歡明亮、鮮艷的顏色。
她們或許完全相反,喬依想著,但是她們的關係之密切,有些親姊妹都比不上。
她短暫的瞥視自己的手指,它們終於不再發抖了。好現象!
莉雅白金色的眉毛微微地皺起來。「你還好嗎?」
「沒事,最可怕的已經過去了。我是太過意外,才會那樣驚慌。我老早就該知道,我不可以那樣漫不經心地闖進一個房間。」
喬依拿起面前的冰茶,感激地喝了一大口。隨這種事出現而大量分泌的腎上腺素正開始消褪,但要全部離開她的身體,還要一陣子。事件的後遺症會使她焦躁不安,而且特別的餓。
「我點了凱撒沙拉。」莉雅說。
「那很好,謝謝。」
侍者送來麵包和有迷迭香味的橄欖油,他放好東西後離開。
喬依撕下一大塊麵包去沾橄欖油,再撒上一點鹽,就趕緊塞進嘴裡去。
「你真的沒事嗎?」莉雅仍然不信。「不是要惹你生氣,但是你的臉色真的很不好。」
「我很好,」喬依吞下麵包說。「麻煩的是,現在我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