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大驚小怪的,桑小姐。這就是所謂商業手段。歡迎你一起面對真實世界。如果你不喜歡,盡可以回你的象牙塔,也許如果你好好請求,你的未婚夫會來帶你回去。
最後那個念頭令喬爾不禁蹙額。他猜想蘭蒂會歡迎什麼樣的男人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她稍早提及的那個未婚夫毫無疑問的必定是個乏味,呆板的英國文學教授。喬爾試著想像那傢伙在被單下翻滾,心裡卻在溫習隔天要授課的十九世紀小說筆記。
也許蘭蒂在達到高潮時喜歡討論珍·奧斯汀或威廉·薩克雷呢。
這倒衍生了一個有趣的問題——桑小姐究竟曾否經歷過性高潮——一個真正的高潮,不是某種無力、無法全然滿足的釋放,而是那種會令她大聲尖叫的至樂,那種會令她緊抓住她的愛人,指甲甚至嵌進他皮膚裡的狂喜。她身上散發的那股天真令他懷疑。
喬爾呻吟,然後用盡全身每一分精力重重地踩過腳下的路。
當他終於停止疾奔時,早已汗如雨下。他慢下腳步,慢慢走回去以冷卻發熱的身子。他瞥了一眼前方的房子,發現窗前已不見蘭蒂的身影。也許她已決定任他在荒野中自生自滅。
當他的呼吸回復正常、心跳平緩後,他走上門前的階梯,拾起他留在那裡的毛巾。他覺得自己又恢復自制。如果幸運之神眷顧,他應該能一覺到天明。
他用毛巾擦拭汗濕的身子,拉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蘭蒂正蜷伏在一張白沙發上,當喬爾踮腳輕聲走過她時,她動了動。
「喔,你回來了。」蘭蒂睜開雙眼,打著呵欠。
「對,毫髮無損,而且完全不是拜你所賜。你還真是一流的守護天使。」喬爾發現自己在微笑。「我可能在外頭被痛毆,甚至被殺,結果你卻在這裡睡得不省人事。」
蘭蒂想了一下,然後很快地搖頭。「不,如果你被謀殺,也許我是會不知情地繼續呼呼大睡。可是如果你被毆打,我是不可能會錯過你的求救聲。我有種感覺你會製造一堆噪音。」
喬爾有點驚訝地瞇緊眼睛。「你總是在半夜裡變得這麼機智嗎?」
「我不知道。這個時候我很少還未入睡。」她凝視著他,沒有移動。「為什麼你卻不是?」
他聳聳肩。「我不需要太多的睡眠。」
「每個人都需要充分的睡眠。我讀過一篇報導說持續的失眠可能表示健康亮起了紅燈。」
喬爾緩慢地露出笑容。「相信我,我很健康。」
她皺眉。「都一樣,可能是心理問題。你可能覺得自己身心都非常健康,可是實際上卻仍可能有一些精神方面的問題讓你無法成眠。」
「我有比浪費時間搞得神經兮兮更好的事可做。」
在隨後的沉默中,喬爾專注地審視著她。他苦澀地發覺自己正變得堅硬。躺在月光下的她看起來柔弱,易受傷害。她的白棉睡衣被撩到膝蓋上,露出美麗、纖巧的玉足。
這簡直是瘋狂,他告訴自己。現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生理的慾望。他的常識到哪兒去了?他必須專心於他的大目標。未來幾個月裡,他會引爆一顆又一顆的炸彈。他不能容許自己分心。
然而好奇心正在折磨著他,他知道。躺在他面前的是一團謎,而他一向喜歡解謎。這麼多年以來如果說他曾學會任何一件事,那就是凡事都要有所準備。他愈瞭解桑蘭蒂,他的墳墓就愈安全,他告訴自己。
「今晚你曾提及除了辭去工作外,你還跟一個名叫菲力的人解除婚約。」
「狄菲力博士,維拉特大學企業管理系副教授。曾在一些知名的刊物發表過幾篇文章,同時也是維大教聯會主席。」現在她並沒有看著喬爾。她雙手枕在腦後,星眸半閉地凝視窗外。
原來那傢伙不是教英國文學。「我很遺憾聽到你們解除婚約。」
「謝謝。」
喬爾可以看到蘭蒂那件白棉睡衣所勾勒出柔和的胸部曲線。「也許你會改變心意,再給事情一次機會。」
「不可能。」
「誰提出解除婚約?」
「我。」
喬爾在心中慢慢消化她的答案。現在他已不只是好奇,他必須知道是什麼促使蘭蒂要求和一個與她如此匹配的男人解除婚約。「一個誤會?」
「你可以這麼說。」
這實在不容易,喬爾決定道。他繼續追問。「你發現你愛另外一個人?」
「不是。」
「他,呃,與別人有染?」
蘭蒂轉頭看著他,睡眼惺忪地凝視他的臉。「你想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
喬爾終於嘗到最後的勝利。他用平板,不帶感情的語氣說:「如果你想說,我願意聽。」
「我沒告訴過任何人。這實在很尷尬。」蘭蒂的視線轉回明月映照的陽台。「我們訂婚了約六個星期。十天前我去菲力的辦公室看他。他不知道我會去。我敲了一下門然後推門而入。他有別的訪客,一個名叫莉亞的美麗研究所學生。」
「而他們狀甚親密,我猜?」
「菲力坐在他的椅子上,她就跪在他面前。情形實在——」蘭蒂停了一會兒。「令人震驚,真的。」
喬爾深吸一口氣。「是的,我可以瞭解。」
蘭蒂的肩膀開始震顫。她一手摀住嘴,發出一聲細微,近乎嗚咽的聲音。喬爾凝視著她,頓時感到心慌。見鬼,她已經泫然欲泣。他對女人的眼淚總是束手無策。他不知道該怎麼做。「蘭蒂,不要,我的天!我很抱歉挑起這個話題。聽著……」
「不,你不瞭解。」她瞥了他一眼,但在喬爾捕捉到她臉上的表情前很快地撇開視線。隨著另一聲尖銳、令人窒息的哽咽聲過後,客廳內響起一陣咯咯的笑聲。
喬爾驚訝地瞭解到她是在笑。
「喔,起初我是很震驚,」蘭蒂承認,大口地喘氣。「說是『驚愕』可能還比較恰當。但是隨後我發現我這一生從未見過這麼滑稽的事。他看起來真的很可笑,他的那個,呃,你知道是什麼……」蘭蒂詞窮。
「男性氣概?」喬爾乾澀地建議。
蘭蒂抑不住一串銀鈴般的嬌笑。「對,正是。他的男性氣概陷於她的……我是說嵌在她的……她的……」
「他的男性氣概嵌在她紅艷的唇間?」
「沒錯。那簡直是你所能想像最滑稽的事。」
「我可以想像。」
「事實上,真令人噁心。」
「也許就你的觀點來看是很噁心。」喬爾順應地說。
蘭蒂終於止住笑聲,她投給喬爾一個尷尬困窘的微笑。「我想你必須在場親眼目睹。」
「我很高興我錯過了。」
「呃,你必須認識菲力才能瞭解他看起來有多可笑。他一向道貌岸然,穿著斜紋軟呢的外套,扣子扣到領口的深色襯衫,再繫上一條繡工精緻的伯斯力毛呢領帶,看起來就像——」她突然住口。
「就像什麼?」喬爾問。
她的手輕輕一揮。「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到菲力的穿著打扮及行為舉止在某些方面很像我父親。我在想那是不是為什麼我……算了……」
喬爾知道她不願再說下去。「嗯,聽起來你似乎並不很愛菲力。」
「對。」蘭蒂歎息。「剛開始我當然覺得非常屈辱,但一切結束後,我知道這樣最好。我以為菲力跟我有很多共同點,現在我才知道那些都是浮面的,而且,他對事情的看法實在太過武斷、自以為是地令人生氣。」
「自以為是?」
蘭蒂的笑容扭曲。「如果我們去看電影,散場後他必定會對那電影大肆評論一番。如果我們去觀賞話劇演出,他會為每個演員的表現評分。跟他上餐廳尤其尷尬,因為他總是會把其中一、兩道菜退回廚房去。而且凡事都是他在做主。他認為因為他的學歷比我高,他就永遠是對的。我想如果我們結婚,不出六個月我一定會不堪忍受。」
「我猜最多六個星期。」
「也許你是對的。」她瞥了他一眼。「菲力跟我之間的關係缺少某種東西。我想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可是我試著假裝那並不重要。也許我希望他不會注意到。」
「你認為缺少了什麼?」喬爾問,再度感到好奇。
她蹙額。「我不知道,一些火花,一種激情,我不知道怎麼形容。我只知道就算在我最狂野的夢裡也不可能出現我跪在菲力面前而他褲子沒拉上拉鏈的畫面。」
「喔。」
「我覺得如果我們之間存在有真正的熱情,我似乎至少應該想像做那件事,我並不是說我真的會去做,我是說那實在很……」她不知該怎麼說。
「放蕩?」他代她說完。
「對,放蕩。」她感激地鬆了口氣。「正如我說過的,如果我跟菲力之間有一絲真正的熱情。至少我應該能想像那個畫面,你不認為嗎?」
喬爾試著打壓腦海中所聯想的景象,但卻徒勞無功。「對,當然。」該死,結果他還是得需要另一次長跑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