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擎柯沒說出的話意很明顯,雪契揚手阻止他,「對方不是弱者,而我方只有二十人。只要稍有差錯,便會發生不可預料的事情。不能莽撞……」看看天氣和周圍地形,雪契冷靜地思考了一下,「等天亮。」
* * *
瀲灩吃力地喘息著,撕裂般的劇痛一陣又一陣,蝶羽跪在她的兩腿之間,滿手是血,因她承接住胎兒的頭。一面擔心地看著瀲灩,「瀲灩!撐著點,看到孩子的頭了!撐著點,你撐得過的!」
兩手緊抓著礁巖壁上的凹溝,瀲灩幾度瀕臨昏厥,又幾度醒來。她的體力經過這段日子的逃亡已經耗得差不多了,要度過艱苦的生氣實在很困難。即使如此,她依然不斷地努力著,掙扎、用力、呼吸……連叫痛的力氣都沒有,她只能將剩餘的體力全用在生下孩子。
「瀲灩!再用力!」
「呵、呵……」瀲灩喘著,意識將近昏迷,「我要……生下孩子……我要……孩子活著,我要他活著……」
「對!瀲灩,你不能暈倒,你要生下孩子!你要撐著把孩子生下來!」蝶羽叫著,試著將瀲灩的意識拉回,「瀲灩,撐下去!孩子會出生的!你要活著看他出生,看他長大,你不能放棄!」
蝶羽的叫喚讓瀲灩再度睜開眼睛,深呼吸,再次用力推擠孩子。可怕的痛不斷侵蝕著她的意志力,她想哭泣,想休息,可是孩子……她要……看到孩子平安無地……
倫兒縮在遠遠的角落茫然地注視他們,對週遭的一切彷如無感。
* * *
天色將亮,費文與其它四人站在洞口,提心吊膽地等著朝陽出現——驀地一陣刺眼的強光射入洞中,他不禁瞇住眼睛,就這一瞬,他想到「不妙」……銳利的劍鋒已經穿進他的胸口;他震驚地看著眼前秀美如少女卻冰冷如鬼魅的年輕人,慢慢地滑倒,而其餘四人則因此被誘出洞外,開始與其它人展開戰鬥。
劍依然堵在費文胸上,雪契冰冷地:「我的妻子在哪裡?」
「呵……呵呵……」費文口中湧出血沫,只看到正對自己的一輪朝陽,「原來……原來……呵呵……」
「瀲灩在什麼地方!」
費文這才定睛看著雪契,露出一絲詭異的笑,「你……找不到的……找不到的……」說著他用盡最後力氣舉劍砍雪契,早被後者一腳踹開;胸口血如泉湧,費文後退幾步,背抵著穴壁慢慢地坐倒,張著眼睛——嚥氣。
雪契怒視著他的屍身半晌,轉身回攻其餘四人。看得出費文是他們之中武藝最高的,不到片刻,其它四人也紛紛倒地不起。這時衛廷才被放開,急急地跑過來;不看地上的五具屍體,他快手快腳地幫受傷兵士做處理。一面回頭看雪契——後者正站在洞口背對著他一語不發。「雪契,瀲灩呢?」
「在裡面。可是……」
雪契的聲音低了下去,海岸邊卻爬出一個人,一身濕透顫倒前行。兵士們警戒回防,可是仔細一看,那竟是皇子妃的舅父。衛廷馬上看出他左腰受了重傷,起身奔過去抓住他;雲卻口齒不清地一直要他走開:「我沒事,我去救……瀲灩,等我救……」
「瀲灩的事交給雪契!你先安靜下來讓我幫你止血!」
「路……我知道……我救……」
雪契回眸定定地看著雲,最終他搖頭走來,手刀輕切雲的後腦,後者悶哼一聲再不說話。雪契則回視著兵士,「三個人一組,各拿火把。跟在我後面進去……衛廷你留在外面。找到瀲灩以後再叫你進來。」
衛廷忙著處理雲,沒有開口,只是揮揮手表示聽見,雪契轉身鑽進了小洞。
孩子終於出生,嬰啼在洞壁之間迴響,將瀲灩殘存的意識緩緩拉回。蝶羽喜極而泣,慌亂地脫下外袍替嬰孩擦去血跡,看著瀲灩:「瀲灩,是個男孩……一個可愛的小男孩……」
「真……的……」瀲灩無力卻欣慰地笑了,勉強地伸手要抱,「給我……看看……」
「等等,我先處理一下臍帶……」蝶羽又哭又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激動些什麼;將嬰兒放在一旁,她照著瀲灩之前囑咐想將臍帶綁好切斷。兩人都忘了在一旁的倫兒,後者正盯著嬰兒兩眼發直,就在蝶羽將男嬰放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大喊一聲衝過來,蝶羽愕然回身,倫兒已經抓起男嬰,一刀割斷尚未處理好的臍帶一面向外退去:「對……對不起……皇子妃……可是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說著他抱住嬰兒便朝著外面急急地跑出去。蝶羽連忙起身要去追他,低頭一看卻大驚失色,「瀲灩!」
原來瀲灩竟已撐著爬起身,這還不算,更可怕的是……
「瀲灩!你在出血!」
「孩子……」瀲灩搖頭,搖搖晃晃地伸手向著倫兒跑開的方向,哭著:「我的孩子……」
「我去幫你追!你別動啊!千萬不要動!」蝶羽說著硬將她扶倒,自己則急忙追了出去,但是瀲灩根本沒聽見蝶羽的話,她吃力地、緩慢地、一步步爬了出去。血跡在地上拖了好長一道,她好像根本沒感覺。
* * *
嬰兒哭聲。
雪契想也不想地轉頭對著哭聲傳來的方向。
這兒怎麼可能有嬰兒?除非……除非那是他的孩子!一念及此,雪契連聲招呼也不打,急急便朝哭聲奔去,一干兵士也聽見了啼聲,眼見皇太子奔走立即跟去。啼聲隨著腳步聲愈來愈近,就在某個天光灑落的狹窄甬道上,雪契與懷抱嬰孩的倫兒當面對視。後者立即驚嚇得倒退尖到:「別過來!你……你的小孩在我手上!你不要過來!不然我就殺了他!」
「瀲灩呢?!」雪契根本無視於孩子的存在一步上前:「瀲灩在哪裡!」
「我不知道!你放我過去!你快點放我過去!」倫兒叫著開始哭泣:「這個小孩為什麼這麼吵?我的弟弟都沒這麼吵!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嬰孩依然在哭,倫兒大叫:「你是鬼的小孩!你是鬼的小孩。所以才這麼愛哭!對……對…——」他瞪著雪契開始大笑,「你這個鬼殺了我弟弟,我他只比這個小孩大幾個月而已,你也殺他!你是鬼,你的小孩也是鬼!我殺不了你,我就殺了你的小孩!」
雪契看著倫兒高舉嬰孩,正想乘機衝過去搶下孩子,卻看到蝶羽自倫兒身後奔出大喊:「不——」
就這一頓,脆弱的嬰兒被倫兒狠狠擲落地面,當場再無聲息。
雪契與一干暝國士兵驚呆,蝶羽悲憤交集一劍送進狂笑不已的倫兒胸口;與此同時,雪契看見瀲灩呆呆地趴坐在蝶羽身後一段距離的地方,目光漸漸失去焦點,而後暈死地上。
「瀲灩——」
「體力透支又大量出血,再加上那種打擊……」衛廷看著臉色慘白的雪契,低下頭,難過得眼淚都掉下來,「我會想辦法救,可是……」
「她不會死的。」雪契輕聲低語,走到瀲灩的病床邊注視著一個月不見簡直不成人形的妻子,慢慢地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語:「別忘了……你的珍珠海。」
最後五個字讓原本靜靜睡著的瀲灩突然皺起眉頭,雪契默默看著她,非常非常悲傷地笑了。衛廷不解地看著他的笑容,「珍珠海怎麼了?」
「她不愛我。」雪契靜靜地回答,轉身離開病房,「所以要讓她活下去,只有讓她恨我。衛廷,你要好好調養她的身體,小心仔細地……」
和瀲灩相比,雲的傷輕多了。原本那一刀就傷得不深,加上他身體強壯,恢復得也很快。將瀲灩送到鎮上他的房子裡面,由衛廷處理一切。雲意識沒多久就清醒過來,回想前因後果,不禁陷入深深的自責:「都是我……都是我害了瀲灩……如果我不自作主張……」
「你在法律上所犯下的錯誤以後再論。」雪契輕輕地:「先養好自己的傷吧。瀲灩醒來看見你還活著一定會很高興的。」
雲不解地看著雪契,發現皇太子身上原有的戾氣和壓迫感竟然全都不見了……只剩下很深很深的悲哀。離開雲的房間走向目前囚禁蝶羽的小室,後者同樣也受了點傷,但全都是皮肉傷,稍微處理過後已經無礙。她坐在床靜靜不語,看著走進門的雪契。笑了笑:「瀲灩不會死的,你放心吧。她是我見過最堅強的人。」
「……」
「……那麼……」蝶羽收起笑容,平靜地看著他,「你要怎麼處置我呢?」
什麼是愛,他已經懂了。寧可對方憎恨自己也不願失去對方的心情,他也懂了。雪契默默看著蝶羽,終於開了口,笑著……很平靜溫和的笑靨,「怎麼?你不是我派去臥底,好將他們一網打盡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