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著臉,杜瑄兒放下微溫的靈芝人參茶,對杯子吐了吐舌。
自從有了身孕之後,天天食補不斷的她這下子更是以補品為唯一的食物,以前真的吃不下時還可以偷偷交給喜兒處理,現在則是一盅接著一盅,拚了命也得吃完。
就連渴了只想喝個水……
唉!杜瑄兒哀怨地看著桌上的青瓷雕杯,看來喜兒真的被她那日的暈倒給嚇壞了。
然而,雖然不愛這些過度的調理,為了孩子,她卻甘願領受。
歎了口氣,她雖苦著臉,卻也把桌上剩餘的半杯茶喝完,免得涼了後傷身。
「憐兒呀憐兒,可知道為了你,娘有多辛苦啊!」杜瑄兒喝完茶後,便自言自語地對腹中的孩子嘟囔抱怨。
「你害娘這麼渴睡,如果娘因此而不小心著了涼,可就是你的罪過,知道嗎?」瞋著眼,她對著尚未隆起的腹部曉以大義。
「可知道娘為了懷有你而受了多少苦,居然不知感恩,還讓娘天天害喜,是嫌娘對你的關照還不夠嗎?告訴你,人要惜福知足,上天才會給予我們恩賜,懂嗎?」她一手扠腰,一手握拳並伸著食指指著肚子叨唸。
還好現在四下無人,不然讓下人看到他們氣度雍容、儀態萬千、溫和有禮的少夫人這副德行,大概會幻滅吧。
一陣輕風吹起,帶來了冷意。杜瑄兒將身上的披風攬緊。這應又是喜兒在她方才熟睡時替她披上的吧?
就如同她每回醒時身邊總已備好一杯茶一般,不過熱,不過涼,在她醒時總有暖口的溫度。
風,帶來了冷意,也吹起了蕭索。杜瑄兒生動的表情霎時黯淡。
「憐兒,你尚未起名,不介意娘先替你取了小名吧?你放心,這個小名,只有娘與你知道而已喔。」
「娘為你起這個小名,是希望不論憐兒是男是女,只要一出世,便可享盡眾人的疼寵憐愛。尤其是你爹……」杜瑄兒頓了下,含著辛酸的苦笑續道:「尤其是你爹,他會疼你疼到即使是天上的圓月,也會想盡辦法摘給你。
「呵,對了,說到你爹,你還沒有聽過你爹的聲音吧?讓娘告訴你,你爹的聲音很好聽呢,清朗有神,放逸不羈,與他的容貌一般。如果你出生後看到你爹,定也會同娘一樣深愛上他,並以他為傲。」
即使神色黯然,她的唇角仍舊帶著微笑,那是為情所困、為情所苦、為情所傷而無
怨無悔的認命。
「憐兒啊,你可知道,娘好愛好愛你爹,從他提親時的驚鴻一瞥起,娘便已經將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夫婿身上,著迷似地蒐集所有關於你爹的消息……」絕美的臉龐因陷入舊時回憶而顯得有些迷離,爾後又是一陣深沉的歎息。
「可是你爹不愛娘,在你爹的心中,早已經住了一位對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所以再也容納不下娘了。在你爹的認定裡,娘只是個介入者。可即使如此,娘還是好愛他,用整個生命愛著你爹,你說這可怎麼辦呢?」落寞的低語混入了絲絲沙啞。
「憐兒啊,為了懷有你,娘背叛了你爹的信任,也讓你爹因此恨娘。但娘之所以這麼做,只是為了成全你爹和他所深愛的人,為了讓他們得以白首偕老。但你爹不懂,也許他永遠也不會明白娘這一份癡心,也許你爹窮此生都會恨娘,都將誤會娘。你說,娘又能怎麼做呢?
「憐兒,你可知,就算娘心裡早有準備,但是面對你爹的決裂,娘的心還是疼痛難當,無法自己,若非有了你,娘早已經沒有生存的勇氣。
「你可知,當你爹生氣時,神色有多可怕,當你爹生氣時,說話有多麼殘忍,娘差點承受不住那……」
又是一陣風起,將地上的落葉吹動,也吹落了幾片花瓣,一片片,輕搖微動,落到了杜瑄兒的臉上,也蓋住了她的淚。
杜瑄兒雙手覆臉,留住清香花瓣,拂去了淚。
她淺淺笑了。
「憐兒,你可會為娘不捨?但娘現在好開心,好開心,因為娘有了你。憐兒是上天給娘最大的恩賜,因此不論憐兒是男是女,都是娘的寶貝。可是為了你爹,娘私心下期盼你是男子。憐兒若是個健健康康的男孩兒,你爹就不會再被逼著娶妾,也不會再被逼著傳育子嗣,如此你爹方能和所愛之人廝守。」
「憐兒,你會怪娘的這一點私心嗎?可是說真的,娘比較喜歡女孩兒,所以我們一人各讓一步,扯平好不好?」
風吹得有些急,讓杜瑄兒得益加攏緊披風以御寒。
「憐兒,莫要同娘爭。你可知道你有多幸運嗎?你將會是你爹唯一的孩兒,將會是你的祖父母眼中唯一的珍寶,也將是趙王府唯一的繼承人,你一出生便會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享盡所有人的呵疼。且你爹雖然恨娘,但娘相信,以你爹的個性,他會非常非常疼愛憐兒的。」
風,漸漸靜止。
「憐兒擁有所有人的疼愛,也會擁有你爹所有的呵憐,所以憐兒你要記得,到那時候,你可要分一些你爹予你的憐愛給娘喔,因為娘只有憐兒一個人,而憐兒會擁有所有人,娘會很孤獨,很寂寞,很痛苦,所以一定要分一些呵憐給娘,知道嗎?」
緩緩將手覆蓋住胎兒孕生的地方,掌心的花瓣始終沒有落下。
「憐兒,娘現在只有你了,不可以連你都背棄娘喔。等你長大,再幫幫娘,幫娘將我對你爹的情意傳達給他,讓你爹知道,娘不是那麼貪圖權勢、利慾薰心的女人,娘只是太愛你爹了,只是私心冀望能夠擁有一個和你爹之間的聯繫……但無論理由如何,娘仍是對不起你爹和玉容叔叔,所以憐兒一定要幫娘將我的歉意告訴他們兩人喔。
「憐兒,娘只有你了啊……」憂傷的自語,摻入絲絲迷離。
杜瑄兒目光飄遠,雙瞳失去焦距,緩緩地哼起小曲,一首首輕快的樂調,卻混雜著縷縷悲涼。
隨後,她突然回過神來,中斷曲子,語氣轉為愉悅。「咦?對了,娘總是對你嘀嘀咕咕,卻好像忘了告訢憐兒你爹的事是不?你爹啊,名湍歸,字悟緩,憐兒有沒有發現你爹的名和字之間的同趣之處呢?那是因為你爹從小個性過於剛烈,所以憐兒的祖父母希望藉此提醒你爹收斂脾性……」
猶沉浸於自己思緒中而絮絮叨叨的人兒並不知道外頭已有個高大身影佇立良久,本欲踏入月洞門的步履游移不定,方跨出旋又收回,而後長歎一口氣,神色鬱鬱地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ΩΩΩΩΩ
「悟緩,悟緩……」
呼喚的聲音由遠而近,慢慢地飄人趙湍歸的耳中。
「悟緩!」
一陣大喝加上肩膀所受的力道,讓趙湍歸頓時清醒。
「抱歉,我失神了。」他歉然道。
「你在想什麼?」歐陽珣問道,凌厲的目光像是要將他看透。
「沒……」他只是盯著彈箏者的手,就這麼失了神。
「哎呀,趙公子真不上道,在我們醉仙樓的花魁面前,還敢失神啊。」一名坐在歐陽珣身旁,穿著艷紅色羅裳的女子取笑道。「今天要不是歐陽公子面子大,讓我們的慕容姑娘拖著病體也要過來見客,平時想見咱們的花魁,也還得看她心情,您怎麼可以這麼不識相呢?」
「艷紅啊,我說妳才是不上道。」坐在歐陽珣另一側,穿著淡黃色輕透羅紗的女子開口。「趙公子就坐在咱們花魁正對面,這樣面對著花魁,想不失神也難啊!」
語畢,全場一片嬌笑聲。
「呵,還是秋香聰明,懂得趙公子的心呀。」坐在趙湍歸身邊的綠裳女子笑不可遏,癱倒在趙湍歸身上。
見狀,歐陽珣眼瞳中微不可見地閃過一縷寒芒。
「說得倒是,這就是艷紅我的錯囉,好吧,我不懂得看趙公子的心,所以自願罰一杯酒。」說完,馬上倒杯酒一飲而盡。
「艷紅姊好啊!」坐趙湍歸另一側,一襲淺藍色輕紗,看起來較眾人年輕的女子開心地鼓掌叫好。
「艷紅不公平,自己貪了一杯酒。」名喚秋香的姑娘嘟嘴瞋道。
她雖然倚在歐陽珣的懷抱中,一雙媚眼卻老是滴溜溜地往趙湍歸身上轉。
「艷紅姑娘果然豪氣。」歐陽珣對著艷紅笑道。
「哎呀,玉容公子可別這麼對我笑,到時候我的魂兒被您勾走,害我也跟著失了神怎麼辦?您折煞奴家了。」艷紅故作驚恐地拍撫著胸,一語雙關的調侃,讓在場眾家女子又爆出高高低低的笑聲。
「是嗎?那顯然是我歐陽珣的魅力不夠,勾不了妳艷紅姑娘的神,既是如此,我也自罰一杯好了。」歐陽珣舉杯優雅地一飲而盡,喝完還對艷紅綻出一抹俊美無儔的笑容。
只見艷紅倒抽口氣,雙手捧心,故作暈眩模樣,癱倒在歐陽珣懷裡,口中喃喃唸著:「啊!酒不醉人人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