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被這如雷的嗓門駭著,房內一片靜寂,只餘杜瑄兒的嚶嚶啜泣聲,間雜趙湍歸一、兩句低聲安慰。
見這情形,王玉釵總算放了心。
即使流言大家只敢耳語私傳,並不就代表完全不會傳入她耳中,而悟緩又老是在書室就寢,因此就算瑄兒在新婚之夜有落紅,就算在她眼睛所能見到的時候,他們夫妻倆總是恩恩愛愛的,但難保不是在作戲,因此她的心中總有一點疑慮未消。今日見他們小兩口那發於情的表現,她滿意極了。
「悟緩,依你之見,這種情況要如何處理?」趙守文開口道。
「任憑爹的處置,但請一定要還瑄兒一個公道。」趙湍歸頭也沒回,仍緊緊摟著在他懷中顫抖的人兒。
「好,為父定不會縱容悖倫非禮。」反正他也只是禮貌性地詢問一下,不論趙湍歸答覆為何,都不會改變他嚴懲趙成德這不孝子的決心。他對家僕命道:「押二少爺到祠堂。」
「爹,原諒我,我保證不會再犯,爹,您不可這樣罰我!娘,為我說句話呀!」趙成德在被拖出倚梅院後仍拚命大喊。
王玉釵望了眼室內眾人,鄭重地開口,「今日發生的事,我不許任何人嘴碎傳出,要是讓我聽到一丁點風聲,你們全都要倒楣,聽清楚了嗎?」
「是!」
聽到眾人的回答,王玉釵滿意地點頭,之後將目光調往床邊的三人,正聲說道:「還有,瑄兒,雖然我們都相信妳是清白的,但身為一個婦道人家,確實也不應留有任何把柄落人口實。尤其妳身為長媳,亦是王府未來當家主母,更應小心行事,可別再出事了。」
一番明叮囑、暗警的話聽來著實刺耳,趙湍歸感覺到懷中原在輕顫的身子驀地僵住,趕忙護道:「娘,別再說了。人若真有犯惡之心,又豈是我們所能防範得了?」
王爺這時開口吩咐:「什麼都不要說了,除了悟緩留下陪伴瑄兒之外,其餘的人全都到祠堂去,我要讓所有人知道定威王趙守文絕不姑息罪惡與違逆倫常。」
「是!」一群人應聲後迅速往外走去。
當人群離開後,房內又陷入一陣靜默。歐陽珣背轉過身,不願去看床邊那一對依偎的人影。
他之所以沒有跟著離開,是因為執行家法乃趙王府自己內部之事,他沒必要去湊熱鬧看別人的家醜。
「我也得走了。」沒有留下的理由,他準備打道回府。
「歐陽公子請留步,瑄兒還得向你致謝,謝謝你救了我。」杜瑄兒推開趙湍歸,將歐陽珣的外袍脫下,改以錦被裹身。
「妳毋需道謝,也請別放在心上。」畢竟她會遇到如今這種難堪的局面,他也是禍首之一。
「不,瑄兒永遠感激。」她將歐陽珣的外袍遞給靜立在一旁的趙湍歸,對他笑了一下,笑容中有著淒艷。「也感謝悟緩你能為我說話。」
話語上雖是誠摯的感謝,但是,她的心卻已沉入無底深淵。
「出言維護妳本是應該,何須如此客套?」從成婚以至現在,讓她承受這麼多苦,他才是該向她道歉的人啊!
方纔因為緊摟她在懷裡,所以才能清楚地感受到瑄兒在聽完母親所說的話之後,那股深切的絕望。
凝視著她,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感受慢慢清晰,他想為她承擔那故作堅強表相之下的脆弱。
「本是應該的嗎?」她黯然自語,而後又抬首淡笑道:「我好累了,會發生這樣的事,實在令人無法預期,請恕我現在筋疲力竭,需要好好休息,可否請你們暫且迴避,讓我獨自靜一靜?」現在的她,脆弱得沒有能力面對任何人。
望著她強裝的笑臉,趙湍歸一時默然。
輕淺平淡的話語,卻畫出了一道深深的鴻溝,清楚地分隔了她與他的兩方。
趙湍歸默默凝望杜瑄兒,任由心疼不停湧上,終至氾濫。
杜瑄兒無法強裝笑顏太久,因此很快地轉頭埋入由雙膝拱起的錦被之中。
「瑄兒,我……」趙湍歸話語未盡,就被杜瑄兒悶聲打斷。
「請讓我一個人靜靜好嗎?」
「妳……」
「什麼都別說了,求你……」
「我真的……」對她的歉意,三言兩語也無法說清,更何況她決裂的模樣,竟揪痛他的心。
「出去,求你們都出去!」杜瑄兒驀地吼道。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大聲斥人,縱使是埋著頭,不讓任何神色顯現。
為什麼還不快走?難道他們非得要見到她完全崩潰才肯離開嗎?
趙湍歸愕然,她本是那麼溫順善良又謙和有禮的女子呀,竟……
放不下心,他無法看她獨自面對那份痛苦及脆弱,但欲伸向杜瑄兒的手卻讓人給扯住衣袖。側過臉,見歐陽珣緩緩對他搖了搖頭,再望向床上動也不動的人兒一眼,明白了此時說任何話都無濟於事,只得緩緩步出房門。
屋內,又恢復了靜寂,甚至連啜泣聲也無。
ΩΩΩΩΩ
歐陽珣一語不發地朝曲橋走去,趙湍歸尾隨於後,兩人俱是面色沉重。
直到走入悠然亭,兩人都沒有交談。
歐陽珣俯視在湖水中優遊的錦鯉,眸中若有所思,而趙湍歸則神色複雜地望向天際。
良久,終於有人打破沉默開口。
「玉容,謝謝你救了瑄兒。」趙湍歸因為思緒仍處於複雜紊亂的狀態,因此並沒有發現自己對杜瑄兒的稱呼已改了口,尤其是在歐陽珣面前。
歐陽珣的神色閃過一抹痛楚,出言諷道:「何時你與她的感情已如此要好,達到可直呼其閨名的地步?」
趙湍歸聞言一驚。
「我……」原想辯解,卻忽而停住口,看著歐陽珣僵直的背影,他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亭中再度陷入一片靜默,趙湍歸理了理思緒,方又開口。
「我總認為,自己虧欠她的,實在太多。今日會發生這樣的事端,我亦是禍首之一,若不是我太過於自私,只顧及自己,她也不會遭受這些難堪。這樁親事,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我卻執意讓它錯得更徹底。玉容,今日若不是你及時趕到,我實在難以設想後果。」將眼光調向水面,他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語氣裡多了一抹飄忽。「她一直不說,亦沒有所怨,只是默默地承受,而這麼一來,卻更讓我感受到自己的不該與罪惡,有時候我真的很恨自己,為什麼會如此無用與怯懦?為什麼我總無力改變眼前的情況?為什麼……」
「我想,你好好對她,情況一定可以改變。」歐陽珣揚聲打斷他的自責。
「玉容!」趙湍歸氣憤地將歐陽珣旋身面向自己,臉上已顯現出疲憊。「你為何還要說這些話?如果我做得到,又怎會落到今日這種境地?我的心已經夠亂,別再讓我傷神了,好嗎?」
難道你沒發現當自己提及杜瑄兒時,語氣已逐漸軟化了嗎?
歐陽珣在心中的自語,終究沒說出口,只是揮開趙湍歸的箝制,轉身又面對魚群。
沉默再度降臨,兩人各懷心思,卻是一樣複雜的情緒。
「我在想……」思索了一會兒,歐陽珣才又開口,「或許杜瑄兒已經知道我們的關係。」
「可能嗎?」趙湍歸狐疑。
既然兩人矛盾的情結怎樣也難以爭論出結果,轉移話題自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這個問題亦頗為棘手,畢竟他們兩人一向掩飾得極好,就算有人會在暗地裡說些什麼,也只能歸因於他們兩人的感情似乎過密了些。
而自他迎娶杜瑄兒後,已沒人再生揣度私語,更再沒聽說過有關他倆斷袖之癖的傳言,自然也就沒有人會對杜瑄兒說些什麼,那麼,她能從何得知?
「天底下沒有能夠永遠隱藏的秘密,即使再如何努力遮掩,百密亦有一疏。」歐陽珣回身望著一臉沉思的趙湍歸。「往另一方面想,或許她知道了,我們也較能從這種深淵中解脫,毋需感到如此折磨與痛苦,不是嗎?」
「但這對她,未免過於殘忍。」趙湍歸沉鬱地開口。
「你心疼了嗎?心疼杜瑄兒?」歐陽珣語帶挑釁。
聞言,趙湍歸抬起眼瞪向歐陽珣,正好迎視他冷然的探索目光,兩人就這麼對峙著。
一陣風吹起,送來幾片枯黃,微帶涼冽的氣息,昭示著氣候轉變的預兆。
也許……今年的寒冬將提早來臨。
第五章
「娘,有事找悟緩,怎不傳喚孩兒過去即可,還勞您親自前來。」趙湍歸聽見僕人的通報,趕忙起身到門前迎王玉釵入座。
「娘只是想來看看你,沒什麼了不得的事。」王玉釵親暱地拍著趙湍歸的手,慈愛地說著。
趙湍歸執起茶壺,為王玉釵倒了杯溫茶。
王玉釵捧起茶杯輕啜一口,暖暖身子,淡笑道:「好茶,悟緩,你品茶的眼光果然獨到。」
「娘過讚了,這是玉容送的茶葉,論到品茶,玉容才是真正深精此道,孩兒不敢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