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兒怕我凶,但居然也……賴著我、膩著我。
很多時候,她一看到我就會用她那雙大而明亮的眸子盯著我,眸裡不是害怕,而是敬畏。
更多時候,她會綻出漂亮的笑容,伸出軟軟的雙臂,直接巴黏到我的身上來,原來想沉下臉拒絕她的我,總會在看到她心滿意是的笑容時,作罷。
被一個漂亮的女孩依偎著的滋味如何?很香、很甜……很讓人無法自持,渴望擁抱她。
然而,一名殺手不該擁有一般人的情緒,組織要我收養她,不過是因為要培養她成為殺人武器而已。
對她好,不過是一種誘拐的手段。
我不該給她太多我付不出的溫暖,不該。
愈來愈多的夜裡,我發現女娃兒倚在門邊睡著了。她睡得似乎不太穩,口中還唸唸有詞,仔細一看她的唇形,竟然是我的名字。
她在等我嗎?
看來,她對我似乎已經生出了濃厚的依賴之心。達成組織的要求,我應該高興。但為什麼,我竟然沒有愉悅的情緒?
一種連我自己都不想承認的情緒包覆住了我。我恨自己沒能陪她。
刀冰戀的心,狠狠地揪檸而起。是的,她在等他。然而,看到他的恨,她的心跳更為狂亂。原來他是這樣矛盾地在意著她……
她再也不能去管自己顫悸的心跳,只能飛快地往下翻去,一頁又一頁。
今天,冰戀從學校拿回她的作文簿。
題目是,我的志願。她的志願竟然是,要成為和我一樣的人,要和我一輩子在一起。
她知道成為跟我一樣的人,所該承擔的後果嗎?
該死的。我竟然在為她憂心。我竟然不想她走上這一條路。
綁著兩條綁子的可愛小女孩將會變成女殺手?我不敢想像。而我居然讓自己陷入這樣的情緒裡?
不該,我不該。
美麗的表面總要有戳破的一天。在冰戀拿回作文簿的隔天,也就是今天,在她依照往例要跳坐到我腿上來的時候,我冷下了臉。
事實上,我對冰戀總是冰冷的,只是當她要賴在我身上時,雖然我的臉仍是緊繃的,但總還是沒有辦法真正拒絕,給她她想汲取的溫暖。
然而,今天我冷靜淡漠地告訴她,我的身份,她的身世,以及組織要我領養她的理由。
才八歲的小女孩。
她睜著亮晃晃的眼晴看著我,投向我的懷抱,用她那雙明亮的眸子定定地盯凝著我。
我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發現自己竟然害怕她接下來的舉動。我竟然害怕她會唾棄或是離開我。
但是,她沒有。
她只是抱著我的大腿,用她柔軟的身軀膩著我,以堅定的眼光凝視著我,說,她要成為和我一樣的人。
這不就是組織想要的嗎?這不就是我領養她最大的目的嗎?
我達到目的了,然而,我卻全然不覺得喜悅。
在看著她開始接受訓練,一天比一天更強的時候,應該覺得高興的我,竟然沒有絲毫愉快的心情。
看著她的四肢時常會出現淤血紅腫,我甚至憤怒地像頭無處可發洩的獅子,隨時想咆哮而出。
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
於是,我開始日復一日的冷漠。開始對她冷嘲熱諷,開始諷刺她永遠都學不好,不可能成為一個跟我一樣的殺手。
她總是咬緊牙關,什麼都不說,繼續埋頭苦練。我從她的眼裡,看到了義無反顧的決然。
停止吧。我幾乎想要告訴她,就這麼停止吧。趁她還未深深涉入時,我可以放她走。
但是,我仍然沒說。
我告訴自己,組織,任務,都重於她。她對我一點都不重要,一點都不。我告訴自己,我從來不想念,那從她接受訓練開始,就很久沒有擁抱過我的柔軟身軀。
原來他必須要這樣說服自己。原來他對她的感情深到他得必須不斷地說服自己,才能讓他冷漠。
為什麼?他為什麼這麼傻?
淚,已經悄悄充盈滿刀冰戀的眼眶,她感覺到眼前模糊一片,顫抖的手繼續翻著日記。
丟給她一瓶藥膏,我面無表情地進到房間裡,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撕裂了。
她今天又全身是傷的回來。那苦我受過,就因為我受過,所以,我恨。
恨她為什麼從來沒有喊過一聲苦。
在房間恨著的同時,她進來了。她抬眸,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眸光凝視著我,我發現,她的眸子裡閃著淚。
為什麼,為什麼對她那麼冷淡,是不是她做得不夠好?──她輕聲問著我,聲音裡有著濃濃的哀淒。
我沉默。不發一語地看著她。
如果她能夠做得跟我一樣好,我能不能像以前那樣對她好?──她見我不語,繼續問著我。
我心一揪,卻微揚起唇角扯出冷笑,殘忍地對她說,她永遠不可能做得跟我一樣好。
她一怔,淚水竟然汨汨地直落。下一刻,她飛快地轉首而出,輕巧的身影立刻消失在我面前。
我茫然地伸出雙手,卻抓不到她,這才驚覺,她已經長大,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走路跌跌撞撞的小女孩了。
我接手暗火殺手組織領導人的那一天,正是她正式加入組織的同一天。
妳還可以退出。我是這麼告訴她的。
我不會。她倔強地這麼告訴我。她說,她一定會做到最好。她還說,要我立刻給她案子。
我內心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極端憤怒起來,將最棘手的案子丟到她身上,要她在限定的時間內將人解決,以證明她的實力。
她冷冷頷首,接下案子。轉身離去。
下一刻,我開始後悔,自己沒有叫住她。
為什麼還不回來?為什麼還不回來?為什麼還不回來?為什麼還不回來?為什麼還不回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從她轉身離去的那一刻開始,我完全不能思考,腦中只是一直不斷地問著自己,為什麼?
我要自己停止思考,但是壓根就不可能,無論我醒著醉著,腦子裡都是她的倩影。
於是,在過度的恐懼過度的擔憂過度的思念之後,發現那幻影終於變成實影時,我抱擁住她。
並且,要了她。
在要了她之後,我才發現自己是多麼多麼地在乎她。然而,我不想面對,我不想面對這樣的事實。
殺手是不應該有感情的,更何況是殺手組織的領導人!
我說服自己,我要她,只是因為要她替組織賣命而已,一次又一次地與她纏綿,不過是想要她更為眷戀我而已。
除此之外,真的再無其它。
在她每一回接完任務回來,我總是如餓虎撲羊般地,要她。
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總是會問我,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是我得意的武器時,我會留下她嗎?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我知道,這是我的逃避。
我是說,如果。她總是堅持著,繼續問。
我只要妳──我總是告訴自己,這樣的話語不過是對她的安撫,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但只有我的心底深處清楚地知道,事情一旦成為真的,就再也假不了。我,對她的情感,遠比我能說出口的,還要多。
所以,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欺騙自己,並且告訴自己,自己不過是,在欺騙她。
這原來是真的。原來都是真的!既然是真的,為什麼後來會發生那一連串的事?
刀冰戀抬起螓首,任淚汨汨地滑落,正準備繼續往下看,一道偉岸的身影突然映入她已然模糊的視線之中。
「柯恩──」她沒有辦法再思考,地無法再冷靜,立刻往他的懷裡奔去,貪婪地汲取他的溫暖。
「冰戀……」柯恩先是緊緊地摟擁著她,過了半晌,才拿過她握在手裡的日記本。「妳看到這裡了嗎?」他唇邊泛起溫柔的微笑。
放下日記本,他抱著她,往海邊的堤防走去,抱著她一塊兜坐在堤防邊,一起看著海浪的升起和破滅。
「對不起,我一直在做欺騙自己也欺騙妳的事。」柯恩習慣性地撫著她柔軟細滑的髮絲,慶幸著海邊的鹹風沒有壞了她的髮質。「那件事發生之後,我的心很亂,只想保護妳,所以我對克莉絲汀做出暫時驅逐妳的命令,沒想到克莉絲汀卻把它傳達為毀滅。」
刀冰戀怔怔地望著他,看著他以平靜的語調解釋著這一切,知道他的心必然是暗潮洶湧。
她多麼該死,竟然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
「我不知道她的誤傳。但即使是暫時驅逐,妳的怨恨對我來說依然有理,所以妳來找我的那個晚上,我沒有意外。」柯恩深吸了一口氣。「但是,妳的自殘,卻是我始料未及的。妳接下來的遺忘,更是讓我痛苦。」
「太痛苦了……我只能遺忘……」刀冰戀微微地搖著頭,終於明白他的痛苦絕對不亞於她。
「但是我卻沒有辦法接受妳的遺忘!我恨,恨妳為什麼不記得我。」他不能讓她忘記他,只因,唯有她的記得,才能證明他的存在。「所以我只好那樣傷害當時不記得我的妳……冰戀,對不起。」他深深地訴說著歉意,在她顫抖的紅唇印下一吻。「我遠比妳知道的更為需要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