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禮,何必這麼認真呢?我不過是說說罷了,瞧你氣的。」不過瞬間,曾經失控的翻天怒海竟已無波無浪,狠狠看涼了葉泓禮的半顆心。
這……這人根本不是他認識的林懷然。
林陵然兀自說他的,故意忽略他的錯愕。「再說邵演揚若真如你口中所說,是個疼愛妻子的好丈夫,那他又何必在意這些微不足道的小波瀾呢?」勾起一個戲謔笑容,他的臉上淨是無害的溫和,似是在嘲笑著對方的大驚小怪。
「是嗎?」當他是傻子嗎?葉泓禮才不相信。小波瀾?驚濤駭浪才對吧!
「當然。」無視於他臉上的譏誚,林懷然再次揚唇輕笑。「更何況,我之所以會斥資參與謙和建築,是想在邵氏資金吃緊的同時,免除他們落入虎視眈眈的欣榮集團手裡。至於是否要併購,這就得看邵家如何因應來評估了。在商言商啊,阿禮,這道理你應該明白的,不是嗎?」
謙和會落到這步田地,只能說是應驗了「肉必自腐而後蟲生」,可怪不得他這只聞香而來的小蟲了。就他所知,邵家早已錢財散盡、負債纍纍。撇開私人債務不談,謙和根本沒有足夠的財力進行交叉持股,或透過主要股東買回公司股份,在這種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也難怪只能借助故交老友收購公司股份,再結合公司派的原有持股,以維持絕對多數。
只是,恐怕邵定南作夢也料不到,他畢生的心血,邵氏最後的希望--謙和,就將結束在他滿心信任的世侄手中了。啊,他遠在美國的父親大人倘若得知此事,怕是會氣得失手宰了他吧!
想到這裡,林懷然不禁泛起一抹苦澀笑意。
其實,他並不想賠上邵、林兩家多年的交情,可他怎麼也放不下心中滿滿的恨--對她的恨,對邵演揚的恨!要怪只能怪邵老調教出的好兒子和精心挑選出的好媳婦,當日他倆對他的羞辱,他怎麼也不可能善罷甘休!
現下,他需要的只是等待,等待一個遲來的公道,笑看他們日後悔不當初的淒涼下場。 想必會是大快人心的絕妙好戲吧……為此,他噬血般地輕聲獰笑了。
葉泓禮的唇幾乎抿成了一直線。
「你最好如你所說的這般無私。」明知他說的是實情,他卻無法放下滿心的擔憂。出資買回謙和股份雖是林老爺子的好意,可難保林懷然不會從中搞怪。 目光犀利地審視起眼前溫文儒雅的臉龐,葉泓禮不禁深深感慨了。
「說真格的,懷然,你當真變得很多,變得……連我都快不認識了。」那張俊雅的面容依舊,溫朗的性情卻換上了凝斂的冷酷。這樣的轉變,到底該怎麼形容?
幽幽地長歎一聲後,葉泓禮頭也不回地離開辦公室,徒留林懷然無言地怔在他方纔的語重心長裡。
他,真的變了很多嗎?
是嗎?
疲憊地靠進真皮轉椅內,林懷然仰頭斂眼,心防徹徹底底地卸除了。
是啊,他是變了,變得滄桑而冷漢,變得蕭索又深沉。畢竟在經歷了一場血淋淋的教訓後,他又怎能不改變呢? 他永遠也忘不了當年她所帶給他的殘酷滋味,就像那根最脆弱,最敏感的神經被人用利刀狠很劃過般,她真是給了他最痛苦的清醒和覺悟啊!
然而,在熬過了痛不欲生的五年春秋,那個賜予他悲愴記憶的女人,憑什麼可以過得既幸福又快樂,她憑什麼? 一個濫情不一的女人!竟教他傻傻地愛上她的虛情假意,傻傻地為她心痛如絞,傻傻地……一傻再傻……
傻子!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最傻的還是,他竟無法將她自記憶中消除,那段雖已遠揚卻不曾褪色的往事,就像地獄裡來的火焰紋身,還給了他一個痛徹心扉的猙獰烙印……
下意識撫向右手淺疤,林懷然益發憎恨。
他好恨自己!好恨!
他恨自己為什麼對她依然存有一份揮之不去的強烈記憶,讓她肆無忌憚地在他的內心深處來去自如,橫行霸道。他到底在幹什麼?椎心刺骨的痛楚已然炸開,為什麼他到現在還必須咬牙忍受?
為什麼?他捫心自問,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真有那麼難忘嗎?還是真如阿禮所言,他對她依然有情?那種如火燒灼的感覺,原來不是恨……那,是什麼?它是……
停!不要再想了。
林懷然如遭重挫地連連變了臉色,急急點燃手中的香煙,卻險些教煙霧嗆著了氣。他無奈地蹙緊雙眉,而後重重地捺熄剛點燃的煙,再次閉目凝神起來。
最後,在天近破曉的晨光中,他才強迫自己揮開紊亂無章的思緒,開始審視起攤滿桌上的文件。
這麼多年來他汲汲營營,為的不外是希望回台灣討一個公道。謙和建築無疑是最有利的機會,他怎可輕易放過?復仇的滋味相當甜美,而他的耐心永遠無人能及。他或許是個傻瓜,但他絕不是那種忍氣吞聲的儒夫!即使兩敗俱傷,他也要放手一搏。 這一次,她會付出萬倍於他的慘痛代價。
他發誓!
第二章
滌塵西餐廳
邵演揚難得帶著一家三口出外用餐。 在侍者慇勤的服侍下,他們坐進了靠窗的卡座中,在旖旎的燭光掩映下,輕鬆自在地享用可口的美食佳餚。
看著小念夏難得乖巧地吃著盤裡的食物,邵演揚心頭一暖,愛憐登時化為一抹笑意,從心底漾上了唇畔。
他鍾愛的女兒啊……
「怎麼?她吃飯的樣子很可笑嗎?」方以蝶瞅著他,笑得嫣然。乍見他時,怎麼也不相信他會是個好爸爸,沒想到他用了五年光陰,融化她所有的怨懟和憤怒,證明了真心。或許所有的分離皆是一場誤會,就像……
又來了,她又在糗他了。
「不是,她很可愛。」邵演揚無奈回眸,直直望穿她的頑皮。真不明白她怎會淨逗著他玩?他只是情不自禁呀!
「那我呢?我可不可愛?」興味地捧臉嬌呼,方以蝶輕快眨眼,活像個等待讚美的小女孩。
被她的快樂感染,邵演揚作勢打量,故弄玄虛的深思起來。
「想聽實話還是謊話?」相處五年,對於她的即興問答,他已能從昔日的手足無措,進步到應答如流了。
很好,這幾年她教得不錯。方以蝶感到欣慰,笑得更燦爛了;他今天的心情似乎挺不錯哩。
「先聽謊話,再聽實話。」現在的氣氛多浪漫,偶爾作作夢也好。熱切地靠近他,她期待著,
「那好吧。」她要聽,他就說羅,「謊話就是……你是世界上最可愛、最甜蜜、也是最動人的小天使。」一古腦說完,邵演揚輕輕笑開,甚是期待她的反應。
「是嗎?」他真沒用,連諂媚人也不會。
「那實話呢?」連謊話都這麼傷人,那實話不就……方以蝶自憐。
「實話啊……」一瞧見她臉上的嗔怪,他差點捧腹大笑。原來逗人這麼有趣,莫怪她總是樂此不疲了,呵呵!
「實話就是,我從不說謊話的。」這個答案不錯吧?邵演揚沾沾自喜,好不得意。
「啊哈!我就知道你最誠實。」他已經慢慢學會放鬆自己了。方以蝶心滿意足,不禁眉開眼笑。
「是呀,那有沒有獎品啊?」見她笑得開懷,他也忍俊不住咯咯笑出,拋卻所有煩憂。
他開心地笑了!
見他笑得無憂,連日來的愁雲,似乎早已飛過眉梢,抖落出雨過天青的陽光來。方以蝶動容,眼眶不自覺發熱,悶了一個多月的忐忑不安終於褪去了。
這樣就好,她只希望日子過得平靜,只希望一家子能開心度日,這樣就好……
她的用心,他怎會不明白。
邵演揚心中一暖,悄然覆上她的纖纖素指,鬱悶的胸臆徐徐繞滿濃而不膩的溫情,稀釋了囤積許久的煩憂和哀愁。
他邵演揚何德何能,怎配擁有如此溫柔嬌美的妻……
「好噁心喔!」一聲稚氣的童音倏地劃破兩人的無言凝視。
邵念夏臉上漾滿了純真笑靨,一副存心看笑話的可惡模樣。
「原來爹地也不老實。」她還以為只有小明的爸爸喜歡講甜言蜜語,原來她的爹地也會。趕明兒上學時,她一定要告訴小朋友,她爹地說的話才是最噁心的。嘻!
「邵念夏……」這個小魔女當真皮癢了。
糟糕!媽咪生氣了。
「小的下次不敢啦。」動作迅速地爬進偉岸的胸懷裡,小紅帽縮得只剩兩隻圓圓的眼睛,一遮一掩地觀看臉上風雲變色的大母狼。
媽咪如果叫她邵念夏,就表示她最好趕快道歉,然後立刻尋找掩護,否則她的小屁屁就會痛痛了。
她純稚的童言和誇張的恐慌再度引來邵演揚的朗聲大笑,也讓方以蝶忍俊不住地失聲笑出。
「真受不了你!」精得像小猴兒似的,真不知道自己怎會教出這麼個鬼靈精來?方以蝶輕嗔,卻笑出了寵溺。 就這樣,他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歡言笑語,雖惹來餐廳客人們的側目,卻也讓人不自禁為他們的幸福恩愛,露出了又羨又護的神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