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葉明輝的問題訝然而止,不須再追問,由念愚看他的神情,他就可以猜出這個男人的身份,雖然他方纔的問題是針對自己,可從頭到尾他的眼光卻不曾稍離地盯住念愚。
最初的驚喜方過,理智開始浮現,念愚掙扎地要拉下身上的大衣。「你來做什麼?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還是你要我把來龍去脈再解釋一遍?」
「你真不能原諒小葳嗎?那具的是無心之過——」
「有心無心又有什麼差別?終歸媽媽是……」她便嚥著,說不出話來,淚水在眼中積聚,再也找不到一個收容的地方。
崇岳不捨地將她擁進懷中,「但是媽媽也不會樂意你這樣懲罰自己的。這裡太冷了,我們到車上支談好嗎?」他的聲音又低又柔,要拒絕機智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念愚終究還是奮力推開他,將大衣圍巾扔回他身上。
「沒有什麼好談的,我與任何姓崇的都無話可說!」她緊握著葉明輝的手,想從他那兒尋到一些力量。
葉明輝笑著歎氣,他這根稻草雖然唾手可得,卻是不濟事的。
念愚一鼓作氣地把必須說的話說完,「我已經有了未婚夫,下個月就要結婚了,你也看得出來我懷孕了,我和明輝的孩子就要出世,婚事是不能等的。你不要再來糾纏不清,木已成舟,你說什麼都沒有用了,麻煩你有點風度,大家好聚好故吧!
」
聽她親口承認有了別的男人,崇岳再好的修養都無法維持。「未婚夫?你忘了誰才是你的未婚夫?原來從一個男人的床上到另一個男人的床上,在你而言只是咫尺的距離,或者這是你的職業習慣,你居然連等一等都不耐煩?」
聞言,念愚臉色蒼白的反擊。
「等一等!等什麼呢?等待我那可憐的媽媽死而復生嗎?或者你以為崇氏是地上的閻王殿,可以操縱別人的死與生?崇葳是殺人兇手,而你則提供了殺人凶器!若非靠著你供應的金錢,他有能力開著那輛殺人機器上街逞兇嗎?如今媽媽魂歸離恨天,而他逍遙法外!法律拿他沒辦法,我也拿他沒辦法,我唯一能做的,是遠遠避開他那張讓我惡夢不斷的兇犯的臉!難道連這樣都不行?我還要受你的羞辱?誰都可以看不起我的過去,除了你們兄弟倆!」
念愚一番話說得崇岳灰頭土臉,但困獸仍需做最後一搏。
崇岳放軟了語調,「你真的不能看在我們的感情上,慢慢試著去原諒他?你知道他已經付出代價了,你不能就這樣給我們的愛情判了死刑,不給一點上訴的機會,這對你太殘忍,對我也是。你以為媽媽會高興看到你這樣做嗎?」
「你究竟還要怎樣?為了成全你的自尊心,非要我承認沒有你我活不下去?你就不能容許我在別的地方得到幸福?我是得到了,是你顯而易見要出現來破壞一切不可!對於毫無指望的結果一再上訴,只是在折磨我的生命,你的愛情何其自私!」
從兩人的對話葉明輝大約知道來龍去脈,原來在旁做壁上觀的他插了口。
「崇先生,不論你過去和念愚有什麼牽連,都沒有權利再打擾她。她是我的未婚妻,請你自重,別再死纏爛打了,這樣對大家都沒好處,何況念愚已經懷孕,你以為我會讓我的孩子叫別人爸爸。」
他的孩子!這四個字擊毀了崇樂最後一絲希望。他和念愚之間原就困難重重,現在又加上一個孩子,失去平衡的天平更加傾斜了。
他本是指望念愚懷了別人的孩子,可她並不愛那個男人,那麼他還有機會得回她,他愛她,也會愛她的孩子,就算孩子身上有一半別的男人的血液。
或許他是太自私了,放手了吧!只要她快樂,不論從哪裡得到,都好。
他把大衣重新披回到她的身上,又把圍巾仔細地替她圍好。
他那訣別一樣的神情讓念愚沒有反抗,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將他緊緊擁住。
「我愛你,再見。」他在她耳邊低低說了一句。
念愚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她看著他轉身離開,遊魂似的腳步踩著落葉像一首輓歌。
她想要出聲喊他,卻梗住了,只能以目光緊緊跟隨著他,一眨也不眨。
她看著他走出公園門口,看著他穿越馬路。
她看到人行道上的綠燈變成紅燈,看到一輛闖紅燈的卡車向他開過去,念愚驚恐地閉上眼睛,叫喊聲飄散在風中。
「崇岳!」
那只是一場噩夢。念愚告訴自己,她還沒有醒,她還在做夢,所以她緊緊閉著眼,怎樣都不願意睜開,一雙熟悉的手撫著她的棉頰。是誰?
她驀然張大眼睛,崇岳完好無缺地站在她面前擁抱著她。
「你死了!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她沙啞地喊著,淚水泉湧而出,將崇岳的上衣浸濕了一大片。
他當然是死了,否則怎麼可能毫髮無傷?他的魂魄捨不得她,她知道!
「念愚,我沒有死,我是活生生的,別哭了,」他用袖子擦著她的眼淚,柔聲安慰這。
「你騙我!我明明看到那輛車……」
「它沒撞上我,我及時躲開了,我聽見你喊我。你瞧,我的手是暖的,我的嘴唇是暖的,你摸我的心跳得多麼快,沒有你的允許,我怎能讓自己死去?」他抓她的手放在胸膛上感受那有力的跳動。
「你怎麼可以不看紅綠燈?怎麼可以這麼不小心?只差幾秒鐘你就……你怎麼可以這樣嚇我?」想起那一幕她心悸猶存,不可挽回的憾事險些重演,想到這裡,她在他懷中劇烈地發起抖來。
「唉,我知道錯了,你別害怕。我答應你以後一定小心謹慎,好嗎?」崇岳也知道自己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當時他心神恍惚,號志上倒數的秒鐘對他已經失去意義,但他突然想到生命多麼脆弱,他若當真死了,對他家人,尤其對念愚是多大的打擊!所以他及時躲開那輛車,回過頭一看,只見念愚昏倒在那個男人臂碗中,立刻將她送到醫院。
若是念愚醒來,只能見到冰冷的屍體……
現在他知道她還是愛著他的,雖然他一點也不想用這種方式證明。
念愚沒有說話,一手安置在他胸膛上數著他的心跳,一手從他的額頭輕滑到唇邊,感受他的溫度。
這實際的存在終於讓她的顫抖了下來。
崇岳躺下貼靠在念愚身邊,劫後斜生的兩人都需要更親密的接觸來證明彼此的存在,他一手輕撫著她的髮絲,一手從她的肩膀慢慢向下,在她腰間來回愛撫著,放在她發上的手微微使力,讓她的唇緊緊壓著自己的,熱烈糾纏的唇舌,讓空氣變得稀薄。
好一會兒,病房中只聽見沉重的喘息。
「回來吧!回到我身邊,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會愛他如同愛你一般,好嗎?」
念愚神色複雜,抬頭看了他好一會才開口,「你的,孩子是你的。除了你,再也沒有別人。」
崇岳驚訝地瞪著她,「是我的?你懷孕了,居然還狠得下心離開?」他喜怒交加,既想好好打她一頓屁股,又想狠狠吻她。
他選擇了後者。
念愚喘息方定,低聲辯解著,「那時候我還不知道!」
「知道了以後,你也只打算著要嫁給別人!」
「情況依然沒有改變,」失而復得的喜悅讓她暫時任他予取於求,但心中的矛盾還是存在。
崇岳的心情又沉重起來,他沉默了,鐵鉗的手自將她接得更緊,怕一鬆手,她再度進開。
「你講不講理呢?這樣剝奪我們的孩子擁有一個完整家庭的機會,就算分手,小葳仍是孩子的親叔叔,你我之間早就注定了糾纏不清,到死都難分難解——」
念愚打斷他的話,「不許你說那個字!」這人嚇她嚇得還不夠嗎?
「哪個字?死嗎?這並不是你不去提就不存在的,誰都不知道幾時要受到死神的召見,而你還要白白浪費我們可以在一起的日子,每過一天便是確確實實損失了一天。你要我們再繼續損失下去嗎?」
「我不是非你不可的!」她言不由衷。
「沒有誰是非誰不可的,問題是活得快不快樂。真的就此分手,你能夠毫無遺憾嗎?如同你的父母,命運分開了他們無從反抗,而現在你並不是別無選擇的,你的一念之間,決定你、我和我們的孩子三個人的未來,你怎麼說?」
「你怎麼可以這樣逼我?這不公平!你明明知道……」一面對他,要說不太難了。
「我沒有逼你,這選擇不難的,你的心早就告訴了你答案,你只要聽從它就好了,一點都不難。」
「我輸了。」她喃喃低語,凝不起一絲反抗他又同時反抗自己的勇氣。
「不,你沒有輸,是我們贏得了我們的未來。」他厚實的手掌輕撫著她微隆的小腹,那兒有一個輕輕的心跳在他的掌心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