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柴仲威停好車,忿忿的甩上車門,嘴裡兀自嘟囔著:「真的是見鬼了,我這是走什麼狗屎運,前幾天才被大哥訓了一頓,今天第一次巡視工地,居然就能搞出這麼一團混亂……」
想到那麼大一塊木板,竟讓他輕輕一碰就從二樓直直掉下一樓,把一個正在指揮工事的女人砸得頭破血流,那怵目驚心的場面現在想來,猶令他心有餘悸。
「搞什麼鬼,進工地也不會戴個安全帽,搞得好像被我謀殺了似的……」嘴巴不停的唸唸有詞,腳下也馬不停蹄的往醫院側面的急診室疾衝而去。
「副總。」
「柴先生。」
一見到他的身影,急診室門口幾個或站或立的人馬上向他圍攏過來。
「怎麼樣?醫生怎麼說?」柴仲威問他的秘書何芝敏。
「醫生還在急救,情況仍不明朗。」何芝敏恭謹的回答。
「她的家人呢?提出賠償了嗎?」柴仲威又問。
「這……」何芝敏不知如何作答。
「柴先生。」一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向前一步。「你好,我是宇軒設計公司的執行監督,敞姓吳。」
柴仲威心不在焉的握了握他伸出來的手掌。
「孫小姐是敝公司的頂尖設計師,負責這次貴公司委託的裝潢設計。」吳啟昌面無表情的兀自說下去:「據孫小姐在公司的資料顯示,孫小姐孑然一身,並無親人。她平常喜歡獨來獨往,沒聽過有什麼親近的朋友。」他扶一扶眼鏡,靜待對方反應。
聞言,柴仲威挑高了眉頭。
一個孤女,沒有一堆拉拉雜雜的親友,看來不難打發。
這時急診室的拉門被打開,醫生走了出來。
「哪一位是她的親友?」醫生面露凝重之色。
「我是這次工作的負責人,她的情況怎樣?」柴仲威有點不太甘願的挺身而出。
「病人左手骨折,額頭的裂傷只傷及表皮,都已經做了處理。不過腦部因為受到外力撞擊的緣故,顱內有點狀出血的現象,雖沒有腦壓立即偏高的危險,但麻煩的是,我們發現在視丘及靠近大腦動脈輪的附近有塊較明顯的血瘀,恐怕會導致視神經循環障礙,而造成暫時性失明。詳細的情形還需要等病人清醒後再觀察才能確定。請你們哪位先去辦一下住院手續,待會兒護士小姐會幫她轉病房。」說完,醫生一臉惋惜的轉身離開了。
何芝敏和宇軒的吳經理乖覺的自動到櫃檯辦手續,柴仲威則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發起呆來。
怎麼會這樣?暫時性失明……要「暫時」多久啊?
他是大可只付錢,其餘的就讓宇軒那邊去傷腦筋,但天殺的!她居然是個孤兒!完全沒有親人可以來照料,而且怎麼說這次意外也是他造成的,他那道學大哥是絕不會讓他這麼簡單了事的。
唉!他要是沒那麼好奇就好了。
當時他才剛上二樓沒多久,聽到樓下傳來一陣清脆悅耳的女聲,才正奇怪裝潢中的工地怎會有女人進入,就聽得那好聽的女聲發出一連串的命令。她的聲音清亮中帶著一抹渾然天成的韻味,讓他不禁好奇的想看看這聲音的主人是生得怎樣,於是他攀住梯沿望下探看,也沒注意梯口斜擱著一塊木板,腳下一不小心,整個木板居然就讓他從樓梯口直直踹下一樓。佳人沒見著,反倒引得驚叫聲四起,接下來就只看到一個纖小的女子身影倒臥在一堆建材中。
唉!流年不利啊!原本他自告奮勇接下監督的責任,是想藉此平息大哥的怒火,順便讓他刮目相看一番的,怎知卻惹出這一團混亂,看來他的日子要更慘淡了。
「副總,手續都辦好了,也替孫小姐請了臨時看護,至於工地那邊……」何芝敏走到他身前,輕聲報告著。
「嗯,吳先生,既然這次意外是因我而起,孫小姐的醫藥、看護費我們會全權負責。至於公司方面,麻煩你們另派一位人員,務必要按照進度準時完工。賠償問題待孫小姐清醒後,我會派何秘書過來商討。」柴仲威說著,神態自有一股天生的威儀。
「是,我們會完全配合,進一步的處置等谷董回來後,我再和貴公司聯繫,至於孫小姐這邊,就麻煩你了。」吳啟昌鬆了一口氣。
大老闆做事、說話果然不一樣,爽快俐落,多教人佩服啊!
不是他不顧念同事情誼,孫習融這次受傷,不曉得得休息多久,錢倒不是問題,自有保險公司擔著,麻煩的是她孤身一人,萬一眼睛又看不見,那誰來照顧她啊?
在商言商嘛,也不能說他太過現實,畢竟在這個社會,非親非故的,誰會傻得去背個麻煩在身上呢。他相信谷董也會這麼想的。
柴仲威又向何芝敏交代了些該辦的事項後,便獨自驅車先回公司了。
這件事最好在大哥知道前先去負荊請罪,或可從輕量刑。唉!最近真是撞了邪了,待會兒順便去行天宮燒個香好了。柴仲威搖搖頭,一路咕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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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伯競臉色鐵青的看著立在桌前、面露悔色的弟弟。
天啊!同一對父母出來的產品,怎會相差這麼多呢?他無奈的在心中長歎。
自從父母驟逝,他無可選擇的接下父親的建設公司後,就一直不眠不休的埋頭努力工作,擔心做不好,愧對父母一生的心血,也憂心當時仍在讀書的弟弟無所依恃,短短五年,白了一頭少年發。
而這個小他五年四個月的弟弟雖掛名副總,卻成天風花雪月、逍遙快活,這也就算了,畢竟他的「公共關係」搞得不錯,企業形象的推廣一向不用他這個老大操心。天知道他有多受不了那些所謂慈善晚會的虛偽應對,更不用提富賈巨商雲集的俱樂部裡,名為休閒交誼,實則爾虞我詐的往來了。
不過,交際也該有個程度,有點水準,但顯然仲威一點都不知道拿捏分寸。
上禮拜才讓他轟走一個追人追到公司來的交際花癡,正慶幸那一場騷動換來仲威的自動請罪,誰知才負責新建大樓的進度監督沒幾天,又把人家的設計師傷成了殘廢,真是個瘟生喔!
柴伯競揉揉疼痛的鬢角,冷著口氣問:「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善後?」
「我已經交代何秘書了,孫小姐的醫藥賠償問題,我會以個人名義負全責的。至於工地方面,宇軒的吳經理會另外派人過來處理,不會影響進度的。」
「就這樣?」柴伯競抬起一道眉,彷彿還不太滿意。「孫小姐視力恢復前,你有什麼安排?」
大不了養她嘛!柴仲威在心裡大聲應話,表面卻仍是一派懊惱的悔悟樣。
「等醫院有了明確的診斷後,我會為她安排設備良好的療養院,當然,費用我會全額負擔。」錢倒不是問題,只要能早點解決這個麻煩,他就謝天謝地了。柴仲威在心中默禱。
「希望你能說服她同意你的條件。記住,孫小姐是個人材,務必醫好她,不能害了人家一輩子。」柴伯競口氣嚴肅的叮嚀著。
「還有,工地的監督工作暫時再交回給李經理負責,你先把現下的情況處理好。」
「好,我知道了。」這本來就不是他的工作嘛!要不是看大哥正在氣頭上,他也不會搶著負責,平白惹來一身麻煩,唉!流年不利啊!
「那……大哥,我先走了?」柴仲威小心翼翼的觀察柴伯競的臉色。趁大哥現在還沒發飆,不趕緊腳底抹油,還等什麼。
「走吧。」柴伯競伸手打開桌上的卷宗,示意談話結束。
柴仲威輕輕合上身後的雕花木門,靠著門板,著實鬆了一大口氣。
他以前並沒有這麼畏懼大哥的,誰知自從父母因飛機失事而同時過世後,大哥一肩扛起了所有的責任,人也在一瞬間長大懂事,直接跳過青年期,成為他所不熟悉的「中年老頭」了。
他在大哥的庇護下,無憂無慮的度過四年的學子生涯。只是待他完成美國的學業,返國進入公司後,才驚訝的發現,他和大哥之間已是如同背對而馳的兩匹馬,距離愈來愈遠了。
大哥愈來愈像老爸,尤其那踏實誠懇、童叟無欺的行事作風,根本就是老爸的翻版--不像個商人,倒像個老學究。
他並不反對大哥稍嫌古板的經營手法,有時甚至覺得大哥可以在污濁的商場中成為一股清流,他也與有榮焉。
唉!要是大哥不把這一套做人處世的標準用來要求他,那就更好了。
柴仲威的性格像媽媽,活潑俏皮,愛交朋友擅交際,偏又生得一副陽光偶像的娃娃臉,風流多情是他與生俱來的本性,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栘。也難怪他老愛流連風月、拈草惹花了。
自幼兒園起,柴仲威就一直是女孩子圍繞的中心,不只是因為他天使般俊俏聰靈的長相,更大的原因是他溫和體貼的天性,對女孩子呵護備至,一張滴得出蜜的甜嘴兒,更是哄得上自園長,下至煮飯的阿婆,個個心花朵朵開,窩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