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好個乃敢與君絕,……靈兒……你騙我……」一名俊逸非凡的白衣男子神色痛苦的注視著面前的墓碑,不敢相信再三天便將成為他妻子的柳若靈已經變成一堆黃土,「你騙我……咱們說好要永遠廝守在一起的……你怎麼可以不守信用……」
上天何其殘忍,再過三天便是他們的大喜之日啊!他心愛的靈兒此時應該高高興興的等待她出閣之日,而不是從此與他陰陽兩隔,永世分離啊!
靈兒啊靈兒,你竟這麼狠心留我一人獨活在世上,你不知道沒有了你,我生有何歡,死又何懼呢?上窮碧落下黃泉,說什麼也不可以拋下我一個人。
「靈兒,你等著我……」他揚起一抹笑,從懷中拿出一把早便準備好的匕首,用著好溫柔好溫柔的語氣低語著:「別怕;風哥哥來陪你了,你可要等我喔!」
執起銳利的匕首,他毫不猶豫的刺向胸膛。
鏗——
一隻銀鏢飛來,準確的打落他手中的利刃。隨即一陣熟悉的冷冽男音伴著一道黑影在他面前響起:「沒想到堂堂一名護國軍師競是以這種方法結束生命,風,你太令我失望了。」
不需抬頭,他便已知道來者是誰。在這世上能有那種功力打落他手中的匕首的人也只有他的摯友,同時也是朝廷重臣之一的鎮遠大將軍樊驍而已。
暗歎了一口氣,看來想追隨靈兒的心願是不太可能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此時應正和邊境的蒙古人戰得最激烈的時候,身為主帥的他理當坐鎮軍中,沒有理由出現在這裡,「你不怕違反軍令嗎?」
軍中紀律異常嚴厲,身為執法者的他應是最清楚的啊!
「為了阻止你這愚蠢至極的行為,管不了那麼多了,」樊驍冷冷的回道,「還有你最好趕快放棄你這愚蠢的念頭,聖上還等你回京覆命,我可沒那麼多閒功夫陪你耗。」
雖然是用著冷酷的言語,但嚴礎風卻已明白摯友隱藏在話中的關心。
強扯出一抹極淡的笑,知道今生與靈兒是再也無緣了。
靈兒啊靈兒,生前無法常和你在一起,現在又不能馬上去陪你,看來你的風哥哥真的是世上最無用的男人了。「走吧,見過聖上後再找個時間回來看靈兒妹子吧!」見他一臉淒楚不捨的神情,樊驍不禁催聲道。老天爺,千萬不要再讓這個男人產生什麼該死的殉情念頭。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聖上非砍了他不可。
唉——情字果然是最傷人的啊!
第一章
天空泛起朦朦的光亮,又是一天的開始。
柳若靈下意識的摸向昨晚擱在床頭的人皮面具,熟練的戴上它,才緩緩的睜開眼睛。
又天亮了嗎?似乎從五年前的那場大火起,她便開始痛恨天亮的來臨;不,或許該說她是在害怕天亮的來臨。因為如今的她也只適合在夜晚生存啊!
該怨嗎?怨五年前的那一場大火奪走了她的一切?家,父母,甚至於她的容貌!其實不,一切都是命啊!她注定是個得不到幸福的女子,又能怨誰?
輕巧的敲門聲自門外響起,「小姐,降雲給您端熱水來了。」
柳若靈震了下,連忙摸向臉上的面具,直到確定它安好無恙的緊貼在自己臉上,才放鬆心情輕聲道:「進來吧!」
一名容貌醜陋,身材矮小的丫鬟走了進來,手中還端了一盆冒著熱氣的洗臉水。降雲是她的貼身丫鬟,也是她在楊府裡惟一的朋友。
她起身移步下床,讓進來的降雲為她梳洗更衣;轉身間,她望見了離她有數步之遙銅鏡中自己的身影。
幾乎是出自潛意識,她很快的別過了臉。
五年了,她還是無法平心靜氣地面對倚賴人皮面具才敢見人的面孔;該說愛美是女人天性,絕對不允許別人看見自己臉上那一半醜陋如鬼魅的燒痕,還是想藉著它避免讓熟人看見她那另一半原本絕麗無暇的嫣容?
不能,她絕對不能!面對這一張連她自己看了都會害怕的臉孔,她不能也不可以在任何時候摘下這一張人皮面具。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該隨她那早已死去的心消逝。而這一切將包括著——她此生最愛的男人!
混亂的思緒,再度飄回了五年前,那個絕望心死的日子。
那一晚,她原本在房裡高高興興的繡著洞房花燭夜要與風哥哥共享的鴛鴦枕。突然,家中發生大火;而就在她什麼事情都還沒弄清楚之前,她便已身陷在一片火海中了。絕望中,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喊著心愛男人的名字;似乎在那瞬間,她的右臉頰傳來一陣陣的劇痛,而當時她在害怕之餘,根本也沒心思細想,只是慌亂的尋找可以逃出去的地方。
無奈,火勢來的實在是太大了,她根本就沒有逃出去的可能。就在她絕望的閉上眼等死的那一刻,一名年輕男子破窗而入,驚慌的抱起她,急聲對她說:「丫頭,別怕!大哥會救你出去的。」
睜開眼睛,看見自幼寵她寵上天的結拜大哥,一顆慌亂無助的心暫時安定下來,「大哥,我的臉好痛……」「只是一些小擦傷而已,出去之後大哥再幫你看看!」
楊自碩嘴巴說著的同時,人也抱著她自剛剛進來的窗口躍出去,殊不知,在他懷中的柳若靈早已昏死過去。
當她再度醒來的時候,她便是置身在現在的這個房間。那時候,她全身上下都纏滿了繃帶,就連臉上也不例外。那一刻,她害怕的扯著守在床邊的楊自碩,而楊自碩只是不斷拍撫她顫抖的身軀,憐惜地對她說:「傻丫頭,你忘了大哥我是個大夫嗎?再怎麼說,我也絕對不會讓你的容貌有絲毫損傷的,你放心吧!」
「……是真的嗎?」她驚疑不定的望著他。
「大哥什麼時候騙過你?」楊自碩寵溺的捏了下她的鼻間,眼神裡是一片堅定。
當時,她是滿心相信大哥所說的話,期待著等傷好了後,她便能回到她心愛的風哥哥身邊,再也不分開。
然而,在拆開繃帶的那一天,她清楚的聽見大哥那句包含痛楚與心疼的對不起以及自己心碎的聲音。
她知道,此生她與風哥哥,是再也不可能了。
於是,她哭著求楊自碩告訴所有人她已死在那場大火。而她,也將永遠留在楊府中,拖著這無心的軀殼過著是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腰間突然一緊,她不由得拉回飄遠的思緒,不解的望向降云:「怎麼了?」
「還說呢!」降雲嘟著一張嘴,「叫了好幾次小姐您,理都不理人家。」
她這小姐好是好,就是太愛失神些。有時候一個人關在房間裡,一發呆便是兩三個時辰,連飯也不曉得要吃,真是一點都不愛惜自己。
柳若靈淺淺一笑,「對不起,我剛剛在想事情。怎麼,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嗎?」
又是想事情!拜託,哪來那麼多的事情可以想。降雲不以為然的翻了下白眼。心中隨即閃過一絲頑皮的念頭,她壞心的笑笑:「小姐——」故意將聲音拖的老長,「今個兒府中有大事噢——」
「我記得房裡好像還有一盒上回沒吃完的芙蓉酥餅,看來你是不想要了。柳若靈閒閒的丟回一句。
「啥?」果然不出所料,一向愛吃的降雲一聽馬上跳了起來,急急忙忙的將話吐了出來:「大少爺今天終於要回府了,現在人大概快到了吧!」
「真的?」一反常態,柳若靈激動的拉住降雲的手,「大哥……大哥他……他終於肯回來了?」
當年,楊自碩自責於無法醫好她臉上的傷,在她解開繃帶後的第三天便無聲無息的離開楊府,只留下一封書信要自己的妹妹好好照顧她,更要整個楊府的人將她當成楊府小姐般的伺候著。
對於楊自碩,她一直有著一份極深的愧疚及感激。她知道從小到大他對她總是異常的照顧與溺愛,更知道他離開楊府的這幾年中,他總是無時無刻地尋找著能治好她臉上燒痕的藥草。縱然再無知,她也不可能不懂得他的心意,只是感情的這件事向來是不可以勉強的。況且她現在又變成這個樣子,無論如何,她今生是只能選擇辜負他的情意了。
打住再度一團亂的思緒,她連忙向降雲吩咐道:「快去叫廚房準備幾樣大哥愛吃的菜,還有記得吩咐阿忠到雲釀酒坊買幾壺大哥平時愛喝的酒。」
「那些事王總管早就吩咐下人準備好了,」降雲露出一抹謅媚的笑「小姐,我的芙蓉酥餅——」
柳若靈不著痕跡地揉了揉隱隱抽疼的兩鬢,這丫頭還真不是普通的愛吃。
柳若靈呻吟了聲,算是徹底敗給她了,「放在衣櫃的最下層,你自個兒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