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征岳瞇著眼,擱在桌上的手托著下巴,他打斷她的話。「就這樣?」
「沒錯,我的專長是家庭關係和青少年諮詢,所以,我不能給你什麼幫助。」方小山在說這話時,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說我愛你。」嚴征岳又說了一次。
這種無聊話,她已經聽太多了。「我知道,可是,我不相信。」方小山的筆在紙上寫個沒完。
「為什麼不信?是我做的不好,還是你不肯相信?」嚴征岳逼問。
方小山一面想著該如何為介紹信做結尾,一面回答他。「我對不具可信度的東西永遠無法認同。」
「什麼叫不具可信度的東西?」嚴征岳搶了她的筆,逼得她不得不看他。
方小山屏住呼吸,開始對他做職業性的判斷。「首先,你不具備一個好男人的特質;再來,我們相識的時間太短;第三,我對你根本就沒有意思……」
唯恐她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嚴征岳搶先截斷她的聲音。「何謂好男人?你的意思是死人嗎?對我來說,如果真的要愛,只消一眼就夠了。小山……你信不信西方的神話故事?情侶們在天上本來就是一體的,只是到了人世卻被分成兩個。我一直覺得,我在找的就是你……」
多好聽的話啊!為什麼要讓她聽見這些?方小山垂下頭,吸了一口氣。「但願……我是個聾子就好了。」是的,也許她該怨恨上天,給了她一個健全的身體,還有……太過柔軟的心?以至於她永遠無法捨棄這些會讓她毀滅的痛苦……
「小山,為什麼你要這麼說呢?我只想帶給你快樂啊!」嚴征岳為她的哀痛感到心疼,他將她收入自己的懷裡,「敞開心胸去愛,其實沒有那麼難的。」
方小山搖頭,她當然明白敞開心胸去愛很容易,問題是抗拒它有多難啊!還有……接受後又失去的苦又有多麼痛,這些她比誰都明白。
「小山,我……」
「別說了……」方小山抓住他胸前的衣裳,再次搖頭,能夠再次靠在他的身上,那感覺多美多舒服,可是,她能沉淪其中嗎?讓自己再一次埋入地獄的最深處,直至滅頂?
這是頭一次,她不逃不躲,不明白她內心糾葛的嚴征岳滿足的笑了。她是在乎他的,他就知道。「小山,我好愛好愛你……」
是啊,他總是這麼說的,一直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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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真的躲累了,方小山竟然答應和嚴征岳一起吃晚飯。
當晚,他們來到嚴征岳下榻飯店的餐廳裡。
「這家餐廳的小牛肉很棒,不過最好的算是它的甜點了,你一定會喜歡的。」嚴征岳開心的說著。
那俊朗的笑容還是那麼迷人,她有多久沒有好好的看過他了?方小山想著。上次這麼正式的一起吃飯,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總覺得每件事都值得懷念似的。
「怎麼了?」嚴征岳在餐點送上之後,發現她一直沒動手。
方小山看著食物,微微揚起嘴角。「沒事啊……」
「為什麼不吃呢?」他問,視線搜尋著她放在桌子下的手。
方小山歎氣,將左手拿了出來,發紅的手掌上還纏著繃帶。
「發生什麼事了?」剛才他怎麼沒發現呢?嚴征岳扔下刀叉,著急的審視著她的手。
「只是燙傷……」方小山解釋。
她若無其事的口氣讓人生氣。「普通的燙傷不會這樣子。」嚴征岳將她的臉扳向自己。「告訴我,小山,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傷成這樣?」
方小山只得輕歎,「你非得把氣氛弄僵才高興嗎?」好不容易出來吃飯,卻要一直提她不願去想的事,這個人到底是何居心?
她的拒絕讓他無法再追問下去,嚴征岳又急又惱,可是他又不希望破壞這難得的晚餐約會,因此,他只得屈服。「對不起,小山,我只是很擔心你而已,我沒有意思要讓你不高興。」
什麼時候開始,呼風喚雨的嚴征岳也需要委曲求全了?方小山微斂蛾眉,沒有再說話。
於是一頓飯下來,就見嚴征岳細心的為她切碎食物,為她剔骨撿刺……方小山看在眼裡,嘴裡不說,可心頭卻無法扼抑的發熱了。
為什麼他要這樣對她呢?如果他能夠壞一點點,可惡一些些,她恨起他來不就更容易了?可是他卻這麼好……想著,曾經浮現腦海的念頭又出現了——也許他不是故意要忘了她的,也許他是因為……因為車禍啊什麼的原因……
「怎麼了?又在想什麼嗎?」
嚴征岳的聲音打斷她的沉思。「呃……」然而,在開口的當下,方小山又膽怯了,如果不是呢?如果事實不是她想的那樣呢?那她又該怎麼辦?與其那樣,不如維持現狀,至少她可以安心的躲在自己的殼裡,也許軟弱,但是她不會再受傷害,這樣不就夠了嗎?
她停下叉子,在嚴征岳錯愕的表情中輕道:「我要去洗手問。」
「好啊!我等你。」嚴征岳爽朗的笑了。
就在方小山離座之後,從門口走進來一個男人。
「嘿!征岳……」渡邊敏開心的大叫,他的聲音把沒走遠的方小山吸引住。
那個聲音怎麼有點耳熟呢?方小山皺眉,當她回頭,撞見的這一幕差點把她的魂嚇得飛散。
老天,是渡邊敏!
遠在東京的他怎麼會來這裡?方小山怎麼也想不通,然而,她知道……如果讓他遇見她的話,一切都完了,因為他一定會告訴嚴征岳她是誰。
那樣的話……方小山再也想不下去了,下一刻,她咬著唇,從洗手間的那頭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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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邊敏看著遠去的女孩。
「那是你的新女友?」從背影看去長得不錯。不過,那個女孩的背影好像在哪裡見過……奇了,為什麼他就是想不起來呢?
嚴征岳給了他一個白眼。「什麼新不新的?她可是我這輩子唯一愛的人耶。」萬一這話給小山聽見了,他不就死定了?
可渡邊敏卻存心潑他冷水。「是喔,當年你也是這麼說小夢的。」那時候,他和江口誠一是多麼驚訝啊!可是現在的他已經不會相信了。
又是小夢。嚴征岳不耐煩的開口。「別再提她了,好嗎?」他已經聽膩有關那個女人的事。
「你可真無情啊。」渡邊敏不勝欷吁的說。
這一刻,他匆然想起方纔那個女孩子的背影像誰,就是小夢啊!這傢伙胃口還是沒變嘛!
想著,他搖搖頭。「那時候明明是你巴著人家不放,一天到晚『小山』東『小山』西個沒完……」吵得他們都煩死了,「現在竟然說『別再提她了,好嗎?』」人果然是善變的。
小山?嚴征岳的眸子放大。「你說小山?」她也叫小山嗎?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想著,一幕影像匆的閃入他的腦海……
你認得一個叫小夢的人嗎?
老天,那是方小山第一次見到他時說的話,原來,頭一個對他提起小夢的是她……
「是啊,那是你幫她取的暱稱,那時候的你對小夢可是寶貝得很,根本就不許我們這麼叫她呢!怎麼?你對小夢又有興趣啦?」渡邊敏不以為然的晃著頭。「剛才不是說你不想聽嗎?」
嚴征岳懇切的要求,「阿敏,我是認真的,告訴我有關小夢的事,好嗎?」打從知道小夢這個人之後,他從來沒有一刻這麼想知道她的事。
瞅著嚴征岳忽然變得誠懇的臉,渡邊敏軟化了。「其實我知道得也不多啦!因為,打從你出事以後,小夢就休學了……然後,過了一年,他們全家搬去底特律,之後的事我也不清楚了。」
是這樣嗎?他們全家搬去底特律了?底特律!是了,難怪他一直覺得方小山很面熟,因為九年前他曾經到底特律去找過老修斯,他就是在那裡遇見她的,還差點撞上她……這種種巧合代表了什麼?他想著,忽然想起去洗手間的方小山遲遲沒有回來。
細想之後,他發出驚叫。「糟了。」他竟然忘了防她這一步。
「怎麼了?」渡邊敏問。
「我……」該怎麼說呢?老實說,現在他根本就弄不清這些事,「阿敏,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幫我跑一趟底特律。」
此時此刻,他真的需要一個值得信賴又認識小夢的人幫他辦這件事,而除了他的老朋友外,還有誰能托以大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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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方小山匆匆回到家俊,她發現余慎唯竟然不在家。於是她留下字條告訴她,自己決定要去渡假的消息。
她馬不停蹄的趕到機場,劃了機位,坐上飛機,竟然就來到多倫多了……
此時已經是半夜了,可是,方小山還是很容易就找到落腳的地方——這是一家舒適樸實的小旅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