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見權突然想起一件事,「璐璐。」
「嗯?」兩人應答的語氣,幾乎都快同化了。
「你知道賽璐璐的另一種意思嗎?」
『『知道。」她無所謂的說,「是假珊瑚,對不對?」
「嗯……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嗯。」
他想瞧瞧璐璐此時臉上的表情,可惜面前是塊玻璃不是鏡子,他只能感覺由頭皮傳來她按摩的指力。
「今天……」璐璐手上洗頭的動作快接近尾聲。「孔小姐寄來一張慰問卡,在這裡。」
狄見權接過她用兩根手指頭持來的卡片,打開來看後,便一直默不作聲,直到闔上卡片。
「怎麼了?寫了些什麼?」璐璐問。
狄見權歎了口氣。
若是換做別的僱主早就不容許傭人這麼逾越,可狄見權卻容忍,還願意解釋。
「寫了些慰問的話以及一些……客氣話。」
「客氣話……」璐璐喃喃自語,心裡想著,什麼樣的話才叫客氣話?
狄見權彷彿讀出她此時的心思,在她疑惑時接口說:「客氣話有很多種,其中一種就是用客氣的話來拒絕某些快要成為事實的事情。」
「快要成為事實的事情?」她聽得更迷糊了。
「這你不用懂,因為那是我的事。」
「哦。」璐璐總算識相的不再問。
狄見權心平氣和的撫著卡片的邊緣。
卡片裡面每一句話都散發著孔任嫻既溫和又有教養的字句,讓人可以體諒也得到安尉心,即將快成為未婚夫妻的事實化為泡影,就像裡面其中一句——
……如果你認為我是因為你半身癱瘓了,而撇棄於你,那麼你便把我瞧得太膚淺了,日後——至少三個月後,你便會瞭解我此時表明態度的深意。
孔任嫻
「沖水了。」璐璐舉起兩隻佔滿泡沫的手。
「好。」狄見權主動推著輪椅進洗手間。
來到洗臉盆前,在璐璐輕扶幫助下,他把頭靠上洗臉盆上,開始沖洗頭上的泡沫。
沖洗頭髮時,璐璐的指尖滑過他的髮際,她清楚的感覺到狄見權雖然表面沉默,但心裡卻有微微的酸意,和不可理解的輕鬆快意。
她天生就有這種本事,每個人的頭髮就好比天線,她的指尖只要觸摸,就會感應到人家腦中正在盤旋的心思。
她這種本事從來沒有人知道,包括她的表姐怡芬在內。
「先生……什麼人不要你,又讓你覺得那個人太膚淺了?」璐璐皺眉的問。
狄見權兩眼霍然一睜,同時感到背脊發涼。
「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
「呃……不是嗎?你和別人分手的感覺雖然不太壞,但心裡多少一定有點難過吧?」
狄見權嚇得幾乎快從輪椅上跳起來,他驚道:「這太神奇了!這正是我在想的事情。」
「嗯,我知道啊,」璐璐的手指在他的發間穿梭,「我從你的頭髮聽到你的心聲。」
「我的頭髮?我的心聲?」
「是的,就是你現在想的事,頭髮會把你的想法傳給我。」
「真的?你在開玩笑嗎?」狄見權神經質的大笑起來。
「先生,我可沒有開玩笑,我一直以這種能力自豪,也因為我有這種能力,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天生的美容師,這一定是上天賜給我的,所以我的美容技藝一定要很拿手才行。」
「呃……哦……」狄見權愣愣的看著她認真又堅定的表情,不敢再發表任何意見,因為現在他的頭還在她的掌控之下。
至於他的思想,怎能經由他的頭髮傳達到她的心中?雖然他覺得荒謬,但他也下定決心,往後被她洗頭的時候,再也不敢胡思亂想。
吹乾了頭髮,狄見權感到頭髮既蓬鬆又暖和,加上璐璐的抓龍功夫,整個人感覺清爽極了。
璐璐似乎等的就是這時刻,用討好的姿態,探身向前詢問狄見權,「先生,你這時候有空嗎?」
狄見權灘開兩手,狀似無辜,「我整天躺在病床,怎麼會沒空?」
「那我給你看樣東西。」
狄見權轉著輪椅要去瞧她變什麼把戲,「什麼東西?」
「啊,不許看。」
璐璐把他的輪椅轉回去,然後跑向房間另一個角落。
很快的,她又走回來,人未來到狄見權面前,她先把手中的東西捧過去,給他驚喜。
眼前這件藝術品,狄見權有強烈的似曾相識感覺,「這是……」
「就是那個葫蘆瓶啊!」
「嗄?!哎!」狄見權歎氣的看著這只曾是價值百萬美元的葫蘆瓶,被璐璐的好心黏成可笑又可憐的樣子。
他接過手,再次歎了口氣,葫蘆瓶會有這樣可憐的下場,是他的錯,他曾向璐璐說過,瓶子破了可以黏上,但他忘了說,既使要黏也要請專家黏,而不是自己拿來當做拼圖黏黏看。
所有的懊惱經過一番折騰後,只剩下一個問題——
「你用什麼黏的?」他問。
「速干劑。」璐璐輕快的說。
事已至此,還能怎麼辦呢?
狄見權無奈的呼口氣,反而帶著輕鬆的目光瞧起這件曾是兩百萬美元,如今已經是「無價」的藝術品。
「哪,聽好,這件瓷瓶的全名是成化斗彩福雲葫蘆瓶。」
璐璐敬畏的複述這句話。
狄見權再把這只瓶子的歷史典故、特色、名貴之處,指點說教。
她全神貫注的傾聽,直到聽完她才吁了口氣。
「先生,你在藝術品方面這麼厲害,樣樣都好,你難道沒有缺點嗎?」
「我當然有缺點。」狄見權笑說。
「有什麼缺點?快告訴我。」
他故意吊胃口,「我才不告訴你,讓你以後慢慢去發掘。」
他覺得和璐璐生活了這段時間,他快樂的時光多於任何時候,雖然她為他惹了大麻煩,但卻不及她帶給他更大利益的好運。
並且還四兩撥千金的化解狄孔兩家百年來的糾葛,與困擾他狄家的百年秘密,就以她那簡單、實際的頭腦。
狄見權心歎口氣,他承認,他喜歡的就是她這一點,這是他們上流階層不屑,卻也達不到的境界。
他從她身上學到,原來生活可以不需要物質的堆砌就能達到愉快的目的。
他握著她擱在扶把上的手,「璐璐。」
「嗯?」璐璐坐在他輪椅旁的地板上,柔順的仰頭看他。
「如果有一天你要離開了,我真會捨不得你。」
璐璐聽了,垂下頭去,「我總有一天要離開的。」
「是呀,真希望你、永遠別走。」他一笑的把她的手握得更緊。「就像姆姨一樣。」
「姆姨從來沒嫁過嗎?」璐璐仰起頭問。
「不是,她的先生是我家的廚子,在五年前過世了。」
「哦……」她喃道:「先生的意思是不是也希望我嫁給狄家哪一個僕傭?」
狄見權沒細聽她說啥,逕自開口,「想要等到你出嫁的那一天,也要好長一段時間不是嗎?」
璐璐淒然一笑。
「不會那麼久啦。」她故作輕鬆的站起來,在原地跳兩下,「不久之後,我就要離開了。」
「你要去哪兒?」他坐直身子,凝色的問。
「我還不知道。」
『『你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那還要離開?」他動氣的問。
「嗯,因為這是我的預感。」
對於璐璐的預感,已經十分佩服的狄見權忽然間默不作聲。
「哦,是這樣嗎?」他鬱鬱寡歡的說,「是不可抗拒的因素離開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璐璐自己也茫然不已,她心裡有種感覺,不能再待下去,再待下去,自己對他的感情會愈來愈無法自拔,然後她會改變,變得不像原來的自己,過的是淚水、椎心的日子。
望著窗前遠方的山巒,狄見權深吸口氣,彷彿想借此得到山間靈氣,提振心頭一塊沉石般的沉重感。
他心有所悟的說:「你是一匹不能鞍上馬鞍的野馬,原野大地一向是你騁馳的樂園,一旦把你限制在一棟房子裡活動,你會失去原來的活躍和快樂,雖然給你衣食無慮,但外面的陽光,才能顯得出你朝氣的神采。」
狄見權吟詩似的說到這裡,轉臉向她說:「璐璐,如果用動物來譬喻一個人,你是馬,一匹蒙塵的千里馬,別人不懂、看不出來,但我識得,你會成功的!就如你所想的,你是天生的美容師。你走也好,早點出去闖蕩,你只要記住,日後有困難或需要我的地方,不要吝惜來找我。」
這席像訣別的話語聽在璐璐耳裡,像有根刺梗在喉間,既哽咽又難受。
「我會的,先生。」
「推我回床上吧。」
經過一番折騰,在璐璐的幫忙下,狄見權才把自己移到床上。
「糟糕……」他突然說。
「怎麼了?」
「我想上廁所。」
「那再坐回來。」她指著床旁的輪椅。
「來不及了。」他平靜而僵持的說。
「什麼?」璐璐大惑不解。
狄見權用一種無辜的眼神看著她,「我等不到坐上輪椅再去上廁所。」
換句話說,他尿急了。
「那……有了!尿壺。」璐璐從床底下拿出尿壺。「用這個!你躺著,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