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遊小姐鬆了口氣,正想把眾人的注意力給拉回眼前熱鬧的慶典活動時,原先提議的婦人卻又開口了:
「不能進去也沒關係啦!我只是想要看看他們的房子是不是和電視裡面演的一樣而已,就當作是逛街好了。拜託你啦!高小姐。」
她這麼一要求,大家的眼睛又亮起了期盼的光芒。
導遊小姐愣了愣,腦中開始重複起老闆告誡的尊重顧客要求之類的狗屁規定。而且,只是去看一看,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好吧!可是只有一下子而已,我們的時間不夠。」無奈的聽著背後興奮的嘈雜聲,她疲累的肩膀華得更低了。
離開京都七年了,溫柔的春風依舊和煦,如雪的櫻花仍然美麗,但是高念瑾卻已經由一個高中生變成了一個二十三歲剛步入社會的菜鳥導遊。
七年能夠讓一個人變成另外一個,當然她也沒有辦法逃過歲月之輪。原先稚嫩青澀的少女就在時間輪軸的轉動下,被磨成了一個平凡而又認命的上班族。如果十六歲的她在路上遇到現在的她,大概也沒辦法彼此一眼就認出吧!高念瑾唇邊泛著淡淡的諷刺。
「啊,這裡可以嗎?」
驟然由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高念瑾停在一幢大房子前,轉頭詢問著遊客的意思。這些婦人家不能走太多路的,否則馬上會抱怨得她耳鳴。
「哇!好大喔。」一群女人譏譏喳喳的興奮討論著,照相機也喀喳喀喳的拚命拍。
看來不管到哪裡,她們的反應部差不多。高念瑾聳聳肩,看了看表。「那大家就在這裡休息拍照,半小時之後我們回旅館。記住,不可以亂跑哦!」該去找個電話通知飯店延遲的事。
走在熟悉的道路上,腦海深處的記憶如風般一幕幕的掠過。
美麗的琉音學園,毫不矯飾的損友三人組,啊!她還記得姑媽回台灣時,苦著臉向她抱怨秀子她們賴在店裡哭得淅瀝嘩啦的,讓她是又感動又好笑;還有印象最深刻的是……渡邊良二。
即使流逝的時間已經帶走了那時的年少輕狂。但是渡邊良二的種種仍然鮮明的活在她的腦海中,絲毫不曾削弱半分。
當初她答應了渡邊夫人的請求離開渡邊家,為了不讓渡邊良二找到自己,她還特地瞞著他辦了轉學,並威嚇學生會的其他三人不准說出這件事。
她十分相信那三個人的信用,因為直到今天,渡邊良二還是沒有找到她。或許是他根本不想找她?一個突然閃過的猜測讓她的心微微的刺痛了一下。自己還想著渡邊良二嗎?
「最近好像有很多遊客噢!剛才在前面也遇到一群,好像是台灣來的。」一個年輕的女聲由遠處傳來。
倏的,高念瑾馬上回神。她朝四周望了望,卻驚覺自己站在渡邊家的街口。這也未免太巧了一點。
往回走吧!腦袋這麼喝令著,腳卻蠻橫不講理的又往前踏出一步。高念瑾歎口氣,乾脆站在原地,放任自己潛在的眷戀。
她期待著什麼呢?再見到渡邊良二嗎?如果能夠選擇,她寧可不要再見到他。
她是這麼選了,可是她的身體卻怎麼都不肯動,也許這才是她真正的選擇。
「好吵喔!台灣人都是這樣的嗎?」年輕女子又再度發言,口氣裡帶著輕蔑和鄙夷。
什麼嘛!你們日本人那種接近自閉的溫婉又有什麼了不起?高念瑾的愛國意識馬上熊熊燃燒。
「不要這樣批評台灣人。」另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則站在正義的一方,替台灣人說了好話。
誰來告訴她這不是真的!高念瑾迅速伸手摀住耳朵,拒絕再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騙人的!怎麼可能?
那人是渡邊良二!?
「良二,你看那裡有一個女的怔怔的站在那裡,好像不太對勁的樣子。」年輕女子似乎發現她了。
「去看看。」
他過來了!一步、兩步、三步……
高念瑾想跑,但兩隻腳卻嚇得連動都不敢動。
「小姐,你還好嗎?需不需要幫忙?」他站在她背後兩公尺處,全身緊繃的高念瑾甚至能夠感覺得到他的體溫。
高念瑾急促的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我沒事……謝謝……」他會發現嗎?如果發現了要怎麼辦?先來個死不承認怎麼樣?好!然後再腳底抹油,先溜了再說。
身後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後,突然開口了,不過不是對她說的。「綾子,你先回去好了,替我向你母親問好。」
那女子應了聲,轉身離去。
「你是念瑾吧?」過了好幾秒,他靜靜的問道。「我等你很久了。」
他……他知道是她?怎麼辦?不行!剛才不是說要打死不承認的嗎?「先生,你……你認錯人了……」
她的心抗議著,她真正想說的不是這個呀!為了隱藏臉上的激動,她的手改遮住自己的臉。
「認錯人?」顯然他對她的話完全不相信。「可以請你轉過來,讓我確認一下嗎?」
開玩笑!這怎麼可以?「對不起……我趕時間……」趕快跑吧!
才剛提起腳步,她的肩膀就被牢牢的握住。
「看著我!」他的聲音有些焦灼。
高念瑾拚命的搖頭。「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快放開我。」她破碎的嗓音從指間擠出,顯得含糊不清。
「看著我!」他仍然堅持,甚至伸手想拉開她搗住臉的雙手。
「不要!」她瘋狂的甩掉他的鉗制。「你走開!」
她不能看到他呀!七年來的思念那麼深,如果再看到他,即使只有一眼,她就再也不能像七年前的高念瑾那樣走得瀟灑了!
「聽你說這句話,我就能確定你是誰。」他歎口氣,蹲在她面前。「為什麼不讓我看你呢?你被毀容嗎?」
「沒有!」居然詛咒她?
「還是缺了鼻子,少了嘴?」
「不是!」真狠毒。
「也許警察局前帖著你的通緝佈告?」
「你亂講!」真是太過分了!他居然這樣戲弄她!兩隻手掌實在盛不住那麼多的委屈,高念瑾的淚水終於流出了她保護的面具。
她悲悲切切的哭了起來,把積了七年的心酸和痛苦來個大出清,哭盡了她想哭的一切。
她不敢抬頭,也許渡邊良二還在用他帶笑的眼睛看著她。她偷偷的張開了手指,發現眼前竟是一片空漾。她慌張的回頭,絕望的找尋著那個曾經出現、卻又已經消失的身影。他真的走了。
他竟然丟下她不管,自己跑得不見蹤影!如果這是她七年前的報應……那她已經不欠他什麼了。她吸了吸鼻子,心裡空空的。
回到了團員集合的地方,焦急的遊客們被她紅腫的眼睛嚇了一大跳。「高小姐,你怎麼了?哭成這個樣子。」
「剛才……剛才看到一隻小貓被車輾死了,覺得很可憐,所以就哭了。」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沒錯,只是被輾斃的不是貓,而是她的愛情。
* * *
接下來的數天行程,高念瑾雖然努力的打起精神,但是身處在八卦眼與好奇心特別強的婦女團中,她拙劣的掩飾功夫實在沒什麼用。
「高小姐,我看你這幾天精神都不太好喔,心不在焉的,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晚餐之後,大夥兒正優閒的待在飯店的小庭院中聊天;突然團中最熱心的黃太太湊到兀自發怔的高念瑾身邊,關心的問道。
「啊……有嗎?」她勉強笑笑。「沒什麼啦!只是想到以前的事情。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
幾個到京都來取材的自由業小姐們也好奇的圍了過來。「聽說你在京都住了一年多,真的嗎?」
高念瑾望著她們滿臉的欣羨,不禁笑出聲來。「對啊!可是也只有一年多而已。」誰曉得這是目前為止,她人生中最美麗卻又最殘酷的一年。
「好棒喲!住在這麼漂亮的地方,我都不想回台北了呢!台北又吵又熱的。」和高念瑾差不多年紀的小姐們又羨慕又抱怨的抬槓著。
突然間,一個好像是擔任八卦雜誌編輯之類的女子將話鋒轉回高念瑾身上。
「那你在這裡有沒有一些男性朋友啊?」
終於問到大家最想聽的了,圍在四周的女人們倏的睜大眼,仔細的觀察著微微變臉的高念瑾。
「你……問這個做什麼?」
一滴冷汗悄悄的滑落,高念瑾小心翼翼的反問。
「是這樣的啦!」那位小姐搔搔頭髮,有些不好意思。「現在雖然是我的度假時間,可是我們雜誌社裡卻要我回去的時候,寫一個有關日本方面的報導或專訪,所以我才會這樣問的啦!」
有關日本方面的報導?那跟她的人際關係有什麼瓜葛?
「如果這樣的話,我想你去東京會比較方便俄!」在她身上是挖不出什麼日本流行資訊的。
「可是,我並不想寫那些日本美少女的春夏新流行什麼的啊!那些內容太老掉牙了,沒什麼讀者了。」擔任秘密特派狗仔隊的張小姐神秘兮兮的搖了搖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