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噩夢。」
她渾身冒著冷汗,心臟不規則地跳動,有一瞬間,她只是茫然地瞪著他,分不清這是現實或是夢境。
「我……看見了你。」她蠕動雙唇,虛弱地低語。
他揚起一抹扭曲的笑,「所以,你才會這麼恐懼?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沒有像夢般醒了就消失,我是真實地站在你面前。」他的話中帶著淡淡的無奈。難道,他對她的傷害真大到連夢中都讓她哭泣?
她愣愣地伸出手,纖指在碰觸到他溫暖的臉頰時,像被燙到似的,猛然收回手。
他是真實存在的,就像噴在她臉頰上帶著淡淡煙草味的氣息一樣真實……她瞥過他身後,發現他們正坐在車內,車子停在堤防上。
「餓了吧?」他打開車門,帶著鹹味的海風夾著人聲的諠譁湧進來。
「這是哪裡?」她站在堤防上,看著沿著海岸線上,一排的燈火通明,隱約聽見海浪拍打岸巖的聲音。「基隆漁港。」穿著白色POLO衫和米色休閒褲的他,神情看起來很輕鬆。
「我們去吃海鮮。」他握住她的手,綻開的笑容迷惑了她的眼。
配合著她的腳步,他們走得悠閒。慢慢地,她也開始放鬆心情,好奇地打量起四周。
一整排的海產店亂中有序地佔領了碼頭,港口停滿了漁船和小筏,曬得黝黑的討海郎正搬運著漁貨,送上等候的貨車和商家手中。
他帶她站在一長排的水族箱前,「你想吃什麼?」
活生生的魚蝦在水族箱裡游動,蟹則被五花大綁地放在保麗龍箱子裡吐著泡泡,海參、蛤蜊、章魚……一字排開地任人挑選。
她好奇地用手指去戳了下螃蟹,蟹殼突地一鼓,吐出透明的泡泡,惹得她驚訝地瞠大眼睛,咯咯的笑了……她抬眸,只見關重威專注地看著她,嘴角有抹寵溺的笑意,彷彿很高興看見她像個孩子般的快樂。
「想吃螃蟹嗎?」他問。
她點點頭,又忍不住戳破螃蟹不停吐出的透明泡沫,銀鈴般的笑聲洋溢在海邊的空氣中。
他點了菜,帶著她走進一家店面裡。
低矮的桌椅,桌面上舖著紅色的塑膠袋和免洗碗筷,方便店家快速地收拾。
他替她倒了一杯柳橙汁,「喜歡吃海產嗎?」
她點頭,「喜歡,安斯也喜歡,所以我常煮海鮮餐。」
他的胸膛突地起伏,一提到安斯他就不舒服,「我不知道你會煮飯。安斯﹒艾爾不是很呵護你嗎?連所有的媒體都無法知道雲霓女神的消息!我以為他會請女傭料理晚餐才是。」
她輕笑出聲,「你別上當,雲霓女神也要吃飯睡覺的,才不像媒體塑造出來的那樣夢幻。家裡的燈泡、水管壞了,也是我捲袖子換的,因為安斯不喜歡陌生人進入家裡。」
「你們……住在一起?」
她輕啜一口柳橙汁,「是呀!」
他的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苦澀,「沒有生小孩嗎?我以為法國人都喜歡孩子勝過婚姻。」
她垂下眼眸,「我們……不同的,就算結婚,我們也不打算有孩子。」不,不是不打算,而是不可能會有孩子。
關重威不解的望著她。
她吐了口氣,抬眸笑了,「你呢?沒有對象嗎?我還以為你已經結婚了,可能還有小孩子了呢!」
「看來,我們都替對方預設了太多的以為。」他揶揄著,修長的指輕輕撫過她纖細的指節,「你父親曾經替我安排過相親,大概兩、三次吧!只不過都被我拒絕了。」
「為什麼?」
他深深吸了口氣,「可能因為我心裡一直有罪惡感吧!所以,我無法接受在你下落不明時,就這樣接受了別人。」
「罪惡感……」她輕喃,「你現在對我也是這種感覺嗎?因為罪惡感,所以你覺得我是你的責任?而這一切……」她抬手揮一揮四周,「對我的笑容、溫柔的寵溺,包括你的甜言蜜語,都是出於你內心的愧疚嗎?」
「我不能昧著良心說不是。」他回答,黝黑的眸子探尋她的表情,但是,她唐突地別開臉。
關重威輕柔而不容拒絕地扳過她的臉,直看進她迷濛的眼眸,「我承認,我對你一直有著歉疚,可能到老死都會存在。但是,我相信除了罪惡感,我們之間還有些什麼,而那才是聯繫著我們的主要原因。」
「什麼?」她尖銳地笑了,「性嗎?因為你再也找不到能全力配合你,安靜而無聲的性愛玩具了嗎?多麼諷刺啊!當你過得像清教徒時,你專屬的性愛娃娃已經投入別的男人的懷裡,這樣是不是刺傷了你的男性自尊?因為你發現你再也不是我的惟一了。」
他握緊她的手,急切的說:「不要這樣,紫霓,求求你不要這樣貶低我們之間的關係。我犯過錯,我不求你能就此原諒我,但是,請讓我有彌補你的機會,別一手磨滅了我們曾經擁有的。」
「彌補?」她冷淡地重複,「你要怎麼彌補?用你我的下半生嗎?你不需要活在過去的愧疚裡,如果人一直困在過去,那未來又有什麼意義?!」
「你愛我。」他忘不了他曾經深深的傷害她的感情。
「你不覺得你太過自信了嗎?!」她憤恨地握拳。
「你若對我沒有感情,你不會任我對你為所欲為,你不是那種女孩。」
「哼!你自大得令人厭惡。我說過,我的逆來順受只是因為我無法對抗你,請你不要再沉醉在自己的幻想裡。」她別開臉,不願再看到他那自以為是的眼神。
她嫌惡的語氣刺傷了他,「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嗎?」他低喃,她對他真的不帶有任何感情?那份還未來得及成長,就被他扼殺的感情,真的只是出於他的幻想而已?
她沉默不語,週遭依舊喧鬧,而他們之間卻異常的寧靜。
穿著圍裙的小妹,俐落地端上一道道的海鮮料理。
半晌,唐妮歎了口氣,「如果你真想補償我,那就接受我即將結婚的事實吧,目前你只是仍處在衝擊裡,等過一陣子,你就會發現,你只是還不能接受曾經屬於你的東西要變成別人的了。」
「呵!瞧你把我說得像個嘔氣的孩子。」他苦笑,「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你答應過我,這幾天是屬於我的,那就別破壞了我們的心情吧!」他夾了一塊蟹肉到她的碗裡。
唐妮想再說什麼,卻在看見他對她搖搖頭時,靜靜地閉嘴,舉起筷子開始享用豐盛的大餐。
用餐間,兩人似有默契地避開了敏感的話題,甚至偶爾有著輕鬆而無意義的對話。
柔軟的髮絲不時的垂落白嫩的臉頰邊,唐妮以織指將頭髮撥到耳後。
他突地起身,讓她一陣錯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半晌後,他回來時,手中多了一條粉紅色的髮帶,有著透明的塑膠小花。「給你。」
她愣了一下,呆呆地瞪著他的手心。原來他細心地發現了她的需要。
「謝謝。」她接過來,將柔軟的髮絲在腦後鬆鬆地束起。
這只是一條路邊攤常見的髮帶,可她卻覺得比她慣用的名牌還要美麗。是心理作用吧!她低頭暗想。
原來她是很容易被收買的。
關重威注視著她的舉動,俊臉有著滿足的笑意。
她以為她會緊張得食不下嚥,卻發現她真的餓了,在他的談笑助興下,放鬆了心情,愉悅地大啖美食。
她承認,只要他們不談緊繃的話題,其實,他們的相處是可以很融洽的。
「安斯……」稍後,當關重威載她回陽明山收拾行李時,她撥了一通電話給安斯。
「怎麼了,有只小鳥梗在你的喉嚨嗎?」他的聲音輕鬆,「你聽起來很懊惱。」
「我……現在和關重威在一起。」她澀然低語,並不想隱瞞他。
話筒那端有片刻的沉默,他沉重地低語,「這是你的選擇嗎?」
封閉的室內揚起一股氣流,吹起她的裙擺翩翩飛揚。
「不,我的心意沒有變。」她急切的解釋,「安斯,這只是一場交易。」
她是在說服他,還是在說服自己?
「可是你動搖了。又做噩夢了嗎?」
「是的……」那令她恐懼的夢魘又回來了,「安斯,我想你。」
她聽到一聲輕輕的歎息,「妮,我說過,比起發繡,我更想要你,我不願你受到任何委屈。」
「這不是委屈,我想要替你得到發繡,真的,我一點都不委屈。」
風吹動她的髮梢,拂過她的耳際,輕柔得像是他憐愛的絮語。
「妮,你的語氣裡帶著哽咽。聽聽你的心……交易是否只是你的借口,你的心裡仍殘留著對他的愛意?」
她的胸口猛然揪痛了下,「安斯,你為什麼要突然這麼殘忍?」她的眼眶泛起盈盈水霧。
「因為你不肯正視自己的心!」他澀聲說:「妮,你不能執意地逃避。」
「我沒有!」她哭喊著,淚水滴落臉龐,「我已經做了決定,我要和你在一起,為什麼你不肯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