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壞?我可是你『侄孫女』耶!」我強調那三個字。
「我們家從來就當我姐死了,我是聖克雷堡惟一的繼承人,那時我以為來路不明的你根本是要來跟我搶城堡的,所以我很討厭你。」
「唉,我那時那麼喜歡你,而你卻對我好壞,害得我以後都不敢相信有人會喜歡上我,我常常在夢中見到小時候的你……」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你說什麼?你夢見小時候的我?」
「嗯,夢裡你還是照樣欺負我,不過有時還會跟我玩,總之,我從來也沒忘記過你。」我看著他衰老的容顏,忽然有陣想哭的衝動,連忙壓抑住。
「好奇怪……」他瞇著眼凝視我。「我也常夢見我變成個小孩子跟你一起玩,前些日子我好像還跟你道別了,因為你不再喜歡我了……」
我聽了幾乎要跳起來。「真的嗎!這太神奇了!怎麼會這樣!」
「可能我們之間,有切不斷的血緣關係吧。」他感覺有些疲憊。「你快葬了你父親,我們進堡裡再談。」
「好。」我站起身來,面對那片開得紫花燦爛的薊草原,估量了風向,打開骨灰罈,順著風的方向傾倒。
「從南來了一群雁,也有成雙也有孤單。成雙的歡天喜地聲嘹亮,孤單的落在後頭飛不上。不看成雙,只看孤單,細思量你的淒涼,和我是一般樣!細思量你的淒涼,和我是一般樣……」
我念著又儒念過的歌,看著父親和母親終於能在一起了,眼淚緩緩落下面頰。跪下地來,我將骨灰埋進土裡,混著我不斷落下的淚珠。
我哭得五內幾乎要翻轉過來,有人拉起了我。「好了,我們快進去吧!」
他一拐一拐地往城堡方向走去,我上前攙扶他,被他一把推開。
「你的脾氣還是一樣糟糕,一點長進都沒有。」我沒料到再見面時他竟會變得如此,不勝唏噓。
「你嘴巴倒是變得很厲害,人也比以前漂亮。」他看也不看我地說。
「真的嗎?如果我現在還喜歡著你,你會接受我嗎?」我滿懷期待地問。
「少做夢了!」他還是像以前一樣。
「沒關係,反正我現在喜歡的也不是你。」我老實地說,倒不是故意要在他面前示強。那另一個Sean,不知現在可好……「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別去想別的男人。」他命令我。
「你管不到我,我愛怎麼想是我的事!」我含笑地說。
「你果然長大了,穆穆。」他用一種很懷念的口氣叫我的名字,令我的心暖烘烘起來。
「這裡還是和以前一樣漂亮!」我看著雄偉壯麗的城堡,由衷地讚歎。
「以後要多拜託你了。」他忽然這樣說。
「什麼意思?」我狐疑地問。
他不回答,逕自走過護城何,進入堡中,老管家伯恩斯急急忙忙過來攙扶著他。「少爺,這半天你上哪兒去了,怎不好好歇息呢?」
老伯恩斯,我還記得他,他的變化不如Sean那麼大,依舊高瘦,手腳很利落,看得出來他很擔心少主人。
「伯恩斯,你看看這位是誰?」他指著我說。
伯恩斯從頭到腳看我,許久才驚呼出聲。「是穆穆小姐!」
「好久不見了,伯恩斯。」我行個禮。
「快進來坐,我幫你們準備茶點。」
伯恩斯扶著Sean進茶室,我跟著進入,觸眼所見皆是懷念,我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跟我說說那個人。」他坐定後,這麼問我。
「哪個人?」我心一驚。
「你喜歡的那個人。」他單手托頤,舒服地半臥在榻上問我。
「他……」我的心猛然抽痛。「我不想說他。」
我不願在Sean面前提到他,他是我心底藏得最深的秘密。
「那麼告訴我,你們論及婚嫁了嗎?」他嚴肅地問。
我差點把茶噴出口來。「怎麼可能,我才二十歲耶!」
「二十歲就不能結婚嗎?」他表情不善地問。
「二十歲太早了吧!」我笑著說。
「一點都不早,穆穆。」他忽然正經叫我名字。
「什麼事?」我看著他問。
「嫁給我。」
他的話讓我瞬間石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我有無聽錯啊?舅公!」我那聲叫得很大。
「沒人知道你是我侄孫女。」他不耐煩地翻翻白眼。
「那為何要跟我結婚?」我想他是不是頭腦有毛病。
「因為我快死了。」他低聲說。
「這怎麼可能!」我不敢相信。
「是真的,穆穆。」他低下頭來。「我真的快死了。」
「因為你的病嗎?」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垂頭喪氣,我為他難過起來。
「聖克雷家族將至我而絕。」他痛心地說:「我不能讓家族的基業毀在我手上,你必須幫我忙。」
「為什麼我要幫你?」我抗拒。
「因為血緣,你體內有聖克雷家的血!」他忽爾激動起來。
「誰能證明?沒人會相信的!」我斷然說道。
「所以你必須跟我結婚,成為聖克雷夫人,成為聖克雷家的繼承人。」他認真對我說。
「我不稀罕,真的。」我說出實話。
「你不在乎,但我在乎。」他語氣轉成哀求。「穆穆,你就當幫我一個忙吧!讓聖克雷家族得以延續下去,我死了也感激你。」
他提到死,頓時讓我心痛不已。
「Sean,這太突然了。」我還是不想。
「你可以考慮,我真的需要你幫忙。」他的表情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意味,他也不是那樣的人。
「我可以住這裡嗎?」
「當然,這以後都是你的了。」
我笑著搖搖頭,不知該如何改變頑固的他。
伯恩斯帶我到客房,竟還是我小時候住的那間,裝飾與當時一模一樣。我驚喜萬分,進去摸摸這個,看看那個。
「少爺不准人動這間房,他常常在這兒一坐就是好久。」伯恩斯說。
緬懷小時候欺負我的情景嗎?我幾乎快笑出聲來,我一向把他想得很惡劣,跟那人還真像……我連忙打起精神來面對伯恩斯。
「Sean的病很嚴重嗎?」
「醫生說少爺活不過二十五歲……」伯恩斯難過地看著我。
我聽了心頭一震,難過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他說要娶我,你認為呢?」我問伯恩斯意見。
小時候他跟他主人一樣對我很冷淡,但只要扯到Sean的事他就會很熱心。
「少爺信任你,你別辜負他。」他恭謹地說。
「我知道了,讓我休息吧!」伯恩斯離開,我疲憊地在幼年最愛的大床上躺下,心裡反覆思量。
怎麼辦?事情怎會演變到這種地步?我彷彿來到另外一個世界,既熟悉又陌生。我畢竟已經不是個孩子了,事情亂歸亂,但還是得理出頭緒。
聖克雷的女兒愛上我的滿州外公,甘願身為情婦,生下混血的母親……我命薄的母親,可憐的母親……外祖母一定常跟她提起聖克雷堡的薊草原,她才會在臨終的時候囑咐父親將她葬在那兒吧!
因為這緣故,把我跟聖克雷家也牽扯在一起,如今,Sean居然說要娶我!
我該怎麼辦?恩承,如果你在我身邊就好了。
才幾日不見,我已如此思念他,想他烏黑的眼睛,帶笑的嘴角,以及溫柔的擁抱。他已成了我心中的支柱,我好想聽聽他的聲音,伸手摸頸上的項練,想聯絡他,告訴他我很好。
第十章
然而脖子上竟然空空如也,項練不見了,他給我的項練不見了!
我焦急地四下搜尋,翻找行李,無半點蹤跡。順著走過的路徑回去仔細找,一路行至薊草原,卻還是找不到!我奔回裡面想打電話叫車來載我回愛丁堡車站,我剛剛是從那邊直接過來的。
「你怎麼了?這麼著急。」Sean冷冷地問我。
「你有沒有看見了我的一條銀項練?上面掛著一本書……」
「很重要的東西嗎?」他皺著眉問。
「那當然!我不能丟掉它。」我急得想哭。
「一個小小的銀項練也僖得你如此?以後要多少金的銀的寶石的水晶的,隨便你要多少就有多少。」他毫不在乎地說。
「那項練對我意義非凡!我一定要找回來!」說到後來我都快哭了。
「是你愛人給你的?所以你才這麼在乎?」他態度更冷漠了。
「是又怎麼樣。」我生氣了。「我要叫車回愛丁堡去。」
「你以為你找得到嗎?那條項練恐怕早被人撿走了,你不如去警察局登記,看會不會有人送還失物,你不可能自己找到的。」
他說的沒錯,但我實在不肯就此放棄,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
「對了!項練上有他的住址和電話,撿到的人說不定會寄回去給他。」
「這就是了,所以你別忙,一切交給上帝吧。」
「可是……」這樣我就不能跟他聯絡了,我多想聽聽他的聲音!
「別想太多,快休息去吧!」
Sean拐一拐地離開,看著他瘦弱的身影,我又為他心疼起來。畢竟是我喜歡過的人,我也不忍他變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