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他也知道?」又儒驚呼一聲。
「我媽不知道爸已經知道這件事,爸也刻意裝糊塗瞞她,兩夫妻彼此演戲,當真好笑得要命。」他嗤之以鼻。
「我是因為知道你是AB型才猜出來的,爸是O型,怎麼可能生出……」又儒說到一半閉口不語。
「例外不是沒有,但我確實並非爸的孩子,即使如此,他還是把我當成親子一樣,如果他能對我壞一點,說不定我還不會那麼恨他。」
「你恨爸老是裝愚矇混過去?」
「我憎恨他的虛偽。」他咬牙切齒地說:「他告訴我,你不是我親姐姐,我追求你沒關係,誰知我一明白後,對你的迷戀反而淡了,我又恢復正常,能把你當成姐姐一般看待了。」
「恩承,你該早些告訴我的,這樣你就不會一個人承受這麼多荒謬的事。」又儒溫柔地擁住他。
「我好累,有時常常覺得自己快瘋了。」他疲倦地說。
「放心,你還有我。」她慈藹如母親,沈恩承在她懷中閉上眼睛,表情如赤子般純真。又儒對我說:「穆穆,我先送恩承回去,晚點再來陪你。」
我連忙轉過身抹去頰上的兩行淚。「不用,這裡有我和沙奇就夠了。」
「那麼我明天再過來,醫生說住院檢查三天,需要什麼就打電話給我。」
「嗯,謝謝又儒姐。」
他們離開後,我才轉過頭來,醫院的長廊上,他們依偎彼此走著,就像一對失散多年的戀人。
而我只覺得一股莫名的傷心襲來,幾乎要將我滅頂。
***
我和沙奇輪流看顧,一大早,又儒提著大包小包到醫院。由於父親還在睡,我們退到外頭說話。
「麻煩你這麼費心,真不好意思。」我向她表示感激。
「別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她大方地說。
「沈大哥他還好吧?」一想到他,我的心立刻隱隱作痛。
「昨晚我不放心,待在他那兒,果然他半夜發起燒來,不過他身子很壯,睡一覺就沒事了,下班後他會立刻趕過來。」
「都是因為我……如果不是我亂跑的話……」我慚愧地低下頭來。
「別這麼說,」她握住我的手。「我倒是很好奇昨天怎會這個樣子,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昨天是我生日,也是我母親的忌日,所以父親通常都在這天買醉,他一看見我就會哭,所以我都躲的遠遠的,以免他傷心,沒想到……」
「你父親看到你,想起你母親這才哭的,有這樣深情的父親,你應該以此為傲。」她動容地說:「你父親真是個了不起的男人。」
「嗯,他一直忘不了我的母親。」我又想哭了。
「唉,我忽然想起一首歌來。」她歎息。
「什麼歌?」我問。
「我念給你聽:從南來了一群雁,也有成雙也有孤單。成雙的歡天喜地聲嘹亮,孤單的落在後頭飛不上。不看成雙,只看孤單,細思量你的淒涼,和我是一般樣!細思量你的淒涼,和我是一般樣。」
「好哀怨的歌,從哪兒聽來的?」
「某部很出名的武俠小說。」她笑。
「武俠小說?我沒看過,我父親不准我看。」
「他不准你看?」她呵呵一笑。「其實他年輕的時候寫過武俠小說的。」
「什麼?」老竇從來沒跟我說過。
她低低說了一個名字,然後問我:「聽過這個筆名沒有?」
我搖頭,她連三歎息。
「你父親是個很有才氣的男子。」她續讚道:「不過他認為寫小說是歪途,終究還是回到學術研究的路上。」
「我父親,的確是孤寂太久了。」我想起她念的歌曲,不由得這樣說。
「這世上,哪個人不孤寂?」她忽然有感而發。
「能夠比翼雙飛的人。」我輕輕地說,像她和沈恩承。
「人無翅膀,無法比翼,說現實一點,連比肩都不太容易。」
「是呀,人又不是畜生,怎能做到言行一致?兩人都一個樣,那還有啥意思!」我這樣說。
她點頭讚許。「硬要把兩個不同的人拉扯在一塊兒,不是你拖累我退步,就是我逼迫你前行,不如維持個人步調,愛快就快、愛慢就慢這樣來得輕鬆自在。」
「又儒姐姐說的很是。」
「原本我已打算這輩子一個人自由過活了,但看到你父母的深情,我還是心生艷羨。」她感歎著。
「是因為恩承的緣故,所以你才抱持獨身看法嗎?」我懸著一顆心問。
她仔細看我良久,這才說:「穆穆,你很聰明,很多事不用人說你也看得出來,真相瞞不過你玲瓏剔透的心思,問題是,你願不願意去正視真相。」
「正視真相?」我心中一驚。
「我對恩承的感情如何,難道你看不出來?」
「我……」我不敢說看不出來,怕被她當成笨蛋,只有點頭表示知道。
「那就好,不論現在過去未來,我對恩承的感覺,永遠是那樣,不會更改。」她笑得溫馨,我看得心痛。她又說:「有件事,你應該也早就知道了吧?」
什麼事?我實在半點也不知道,但又不願承認,我何時變得這樣龜龜縮縮,一定是被沙奇傳染的!
「嗯……」只好不懂裝懂。
「你父親吐血昏迷的時候,恩承急得什麼似的,醫院說需要血,他馬上就挽起袖子來捐,他那時大概急瘋了,竟然說就算全身的血都給你父親也沒關係……」
我聽著心又痛了起來。
「你累了一個晚上,先去睡一覺,晚上思承來了你們再談談……也該把真相弄清楚了。」
我想說,我不在乎什麼真相,也不要什麼真相,可是正如她所說,我什麼都明白的,我只是在逃避既定的事實。
不論真相為何,老早久遠之前,我和沈恩承之間,已有條線將我倆絆住,再也分不開了。
晚上,又儒和沙奇回去休息,留我和沈恩承守著父親。
「穆穆。」父親睡前,剛閉上眼,突然又睜開眼叫我。
「什麼事?」我靠上去。
「生日快樂,雖然晚了一天。」父親這一病,讓他看來蒼老許多。
我含著淚對他笑,這還是第一次聽他對我這樣說。
「恩承,」父親喚著在一旁默默不語的他。「謝謝你。」
「不用客氣。」他淡淡地回應。「該說謝謝的是我。」
父親在枕上微微點頭,這才進入夢鄉,我和他退到門外。
「你該回去了,工作一天也累了,這兒有我就行。」
他定定地看我一會兒,搖搖頭。「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我已經二十歲,是個大人了,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我苦笑。
「對你,我永遠都不會放心。」他轉開眼這樣說。
「哥哥。」我叫他,一顆心隱隱抽痛。
「你不是不當我妹妹了嗎?」他嘴角微揚。
「這不是我自己能決定的。」我歎息。「你……確實是我哥哥。」
他好久好久都不說一句話,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許久他才問:「知不知道當初我為什麼一見你就對你那樣凶?」
「因為我像你討厭的父親?」我至今仍覺得納悶。
「這是其一。」
「拜託,我一點都不像沈伯伯好不好?」我翻翻白眼,他還真會扯!
「那時我以為你是我爸派來要勾引我的『妹妹』。」
「什麼?」我實在聽不懂。
「我爸其實一直想撮合我和又儒,他希望將來由我們繼承沈家的家業。」他的眼睫半垂,眼光看著自個兒腳尖。
「他為什麼這麼做?這樣一來大家不都會知道你的身世了嗎?」豪門多怪事,當真一點也不差。
「因為他生不出兒子,雖然外面掛名的好幾個,但沒一個是他的親生子。」他調皮地笑了。「我爸說,所有兒子裡,他最欣賞我,所以指定我當繼承人,但前提是我必須娶他的女兒。」
「這真是荒謬極了!」我忍不住替他抱不平。
「我也這麼覺得,我爸看又儒對我一點意思都沒有,就介紹一些外頭私養的女兒給我認識,希望我能看上其中一個跟她結婚,可我偏偏不如他的願,從此只和外國女性交往,存心氣他個半死。」
「可是……你父親為什麼不告訴又儒姐姐你不是她的親弟弟呢?」這樣他們兩個就不會耽誤至今了。
「他說,要我挑一個真心喜歡的妹妹,然後再告訴她一個人真相,這樣就不用費事在大眾面前解釋我的身世,以免我們家族蒙羞。」
「說穿了,還不是為了面子。」我很生氣。「所以我們初見面時,你以為我是你爸的女兒,才對我那麼凶的?」
「嗯,真是非常抱歉,但我覺得你真的像我那些妹妹們,特別是又儒……」
「少胡扯了!你小時候見過我媽媽,她不是說要你疼我這個『妹妹』嗎?原來我母親那時就知道你是我爸的孩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臉色凝重起來。
「你怎麼了?」他立刻關心地問。
「這麼一來,我父親和你母親……」我不敢相信他們居然有那層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