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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向吟

  沙沙的踏雪聲一直延續著,他貪戀著她飄然的身影,在這種低溫下,她仍是輕便的穿著,但尋常的衣著下卻掩不去她窈窕的身段和與生俱來的氣質。他的腳又濕又冷,牛仔褲整個濕透地黏在腿上,在他詛咒著這場似乎永遠都下不完的雪時,遠方的白色景象中緩緩地出現了一棟黑色的木造房屋,隱約在灰蒙的雪景中透出一絲溫暖的燈光。

  陶晚晶突然頓下腳步,回頭朝他柔美地一笑,「我的家。」她終於回來了,隔了八年之久,她連在夢中都不時懷念著眼前的景色。

  凌睿唐心狠狠地揪了下,莫名的醋意無端地冒上他的心頭,晚晶從來沒有對他這麼笑過.她的笑容裡包含了純真的溫柔與滿足,像是對這裡的一景一物都充滿感情,在他眼裡,這棟毫不起眼的木屋卻能奪走她所有的注意,他頓時心頭充滿苦澀的不滿。

  小心翼翼地將內心的感受隱藏在嘴角帶出的笑容中,凌睿唐故作不在乎地呼口氣,讓白色的氣息模糊掉他眼裡的不滿,「幸好到了,否則我鐵定凍成冰塊。」

  陶晚晶的笑容微微地僵了下,直覺地感受到他似乎不太高興,他不高興些什麼?不就是他死纏著自己硬要來看她童年生長過的環境?她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上前去敲了敲門。她只能猜想他八成被北海道的酷寒凍壞了,加上育幼院的確遠了點,連帶著脾氣也不太好。

  一個衣著樸素的婦人打開了門,門後孩童的叫鬧聲也跟著門扉的敞開而更為明顯,她遲疑地望著屋外的一對絕色男女,遲疑地扶了下眼鏡,「你是……」

  「你還是沒變,齋籐院長,我回來了。」陶晚晶望著這輩子她視為最親近的人,不禁眼眶裡多了一份濕意。

  齋籐院長總像個小孩子,和育幼院的孩子們都玩在一起,身上的衣服從來沒有乾淨的時候。雖然五十歲歲了,但是此刻齋籐院長的頭髮卻被那些弟妹們玩得幾不成髻,手上還拖著一隻掉了一邊耳朵的兔寶寶玩偶。她就是懷念這樣的齋籐院長,沒有嚴肅的面孔,只有令人想多親近的和善。

  「晚晶?!」齋籐涼子尖叫了一聲,恍若十幾歲的少女般衝上去緊抱住陶晚晶,連連將她撞退了好遠,「你回來了!你不是在台灣嗎?」

  「院長,你會凍壞的。」陶晚晶擔心地害怕自己的冰冷會傷害到她,語氣充滿溫柔地警告。

  「那有什麼關係?我皮厚得很。」齋籐涼子興奮得跳了好幾下,戴著毛手套的手捧住陶晚晶的臉仔細地瞅著,「雖然你總是冷得像冰塊,但是愈來愈漂亮了。」她眼神突然掃過站在陶晚晶後頭擰著雙劍眉看她的陌生男人,「他是……」

  「我的朋友。」陶晚晶主動拉開她和齋籐涼子的距離,她一點也不希望院長真的被她凍壞了。

  「你好。」凌睿唐微微點個頭,以前他因有興趣,自行學習了日文,在這正好派上用場,他伸出手以純正的日文說道,「我是凌睿唐。」

  齋籐涼子的笑容裡盈滿了溫暖,幾乎令人不得不喜歡上這個仍保存著赤子之心的婦人,她熱情地用力回握了凌睿唐的大手,「幸會,我是這間育幼院裡永不畢業的老頑童,我叫齋籐涼子。」

  凌睿唐無法不對她報以微笑,如果晚晶的善良是由於齋籐涼子的性格潛移默化的話,他一點也不懷疑為什麼晚晶仍會如此的單純。

  ※※※

  他從來沒有看過晚晶這麼快樂的模樣,雖然她的雪女身份讓她不能靠近那些孩子,和他們玩成一團,但他仍看得出她的眼裡充滿了溫柔的笑意,靜靜地待在一旁看著所有玩樂的人。

  院裡約有二十幾個孩子,好動得活像動物園裡的猴子,他們臉上的笑容蓋過了每個人身後悲慘的身世,笑鬧的直到夜深才肯聽話地回到大通鋪睡覺,而他對這裡的感覺,只有源源不盡的溫暖。

  這個育幼院彷彿就像被人間遺落的樂園,人性中光輝的一面在這裡幾乎表露無遺,讓人無法想像這世上還有其他的罪惡存在,就算外頭的天氣如何嚴寒,木屋裡的人心卻都是溫暖的。他慶幸晚晶能在這種地方長大,而不是他看過的其他冰冷的育幼院,他能完全瞭解她離開後自覺性地存錢,就是為了保往這一塊溫暖的土地。

  「還沒睡嗎?」齋籐涼子笑盈盈地端著一壺茶出現在地面前,關懷地問道,「時間很晚了,你不累嗎?還是這裡的天氣太冷,你冷得睡不著?」

  「齋籐院長。」凌睿唐微笑地望著在他旁邊席地坐下來的齋籐涼子,「你不也是?照顧這些孩子很累吧?」

  齋籐涼子哈哈大笑地拍了拍他的肩頭,「有什麼累的,我看倒是那些非得陪我玩的孩子累才對。」她眼鏡下的眼睛直直地打量著他,數十年的人生經驗,讓她看得出這個男人似乎和晚晶沒有朋友那般的單純,在晚晶瞅著孩子們遊玩的同時,這個男人的視線也離不開晚晶的身上。

  她停下笑聲,眼神轉為嚴肅,「你是認真的吧?」她看得出他對晚晶的情意,但是晚晶也是她最為不捨的孩子,晚晶太過純善了,一但晚晶付出後便是全心全意,根本禁不起人的傷害。她虧欠晚晶實在太多了,連這麼巨大的金額,都是晚晶在異地刻苦節省下來的。

  他對晚晶的感覺已經到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的地步嗎?凌睿唐頓了一下,緩緩地從嘴角泛出一個微笑,眼底不由得盛滿柔情,「當然。」他明白齋籐院長已經瞧出了他們之間的端倪,或許玩心甚重的齋籐院長並不如她外表那般嘻嘻哈哈,在她心底有著明眼人的銳利。

  「你知道……」齋籐涼子猶豫地開口,實在不知該不該開口將晚晶的秘密說出口,也許她對自己的出身耿耿於懷,而凌睿唐壓根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不能和那些孩子玩在一起的原因嗎?」凌睿唐緩緩地笑道,「我知道。」他從晚晶的眼神看得出她很愛那些孩子,但是她卻只能遠觀,那使她的眼裡在滿足的同時總帶點淡淡的憂傷。

  齋籐涼子歎了口氣,「她是個溫柔的孩子,然而上天卻向她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晚晶是個比任何人都渴望愛與溫暖的人,但她卻因為身份而不能和任何人靠近,因為她絕不會允許別人因她而受傷,於是她只好退縮。

  「她……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凌睿唐不能理解,會有個雪女母親生了雪女嬰兒,就算她是,但那個母親又為何拋棄了她?一個被視為妖怪的孩子不可能被排他性強的人類所接受啊!日本神話中的雪女傳說是因為被情人拋棄,充滿對男人的怨恨,因而在雪夜裡下了詛咒而死,但晚晶那時才多大?

  齋籐涼子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也許是雪女給她的恩惠。她被拋棄的時候只是一個出生不到幾個月的嬰兒,被丟棄在寒冷的冬夜裡。這種溫度下沒有人能夠在外頭待上一整夜,我只能猜想,或許她的哭聲驚動了仍有母性的雪女,為了不讓她凍死,只好將晚晶變成同類。」

  「但卻是害了她。」凌睿唐補充道,如果她僥倖被人類所救,一旦發覺她沒有體溫後,撿到她的人反而會將她置於死地;畢竟在日本人的觀念裡,雪女是可怕的異類,冷酷無情的冷血殺手。

  「是的。」齋籐涼子想起小時候那個漂亮卻沉默孤獨的小女孩,「因為她的特殊,那時院裡所有的孩子都怕她,甚至為了掩飾自己的害怕而疏離她、欺負她,但她總是靜靜地承受這一切,在她明白自己發怒會傷害到無辜的人後,她就不願意再發怒,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意傷害別人。」

  凌睿唐微微地頷首,「我明白她真正發怒的後果。」他在花了她的錢後也遭受到她難得一見的怒氣,那倒是個超級恐怖的經驗。他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發覺自己恨不得把那些在童年欺負過她的人一個個揪出來。

  原來晚晶對他超乎常人的容忍並非特例,而是她早已習慣逆來順受、遭人欺凌的生活,她還是有脾氣的,但一個天生擁有異能的人卻不能發怒地全數壓抑,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情。

  「你見過?」齋籐涼子訝異地問道,晚晶幾乎是個沒脾氣的人,就算被打也不會還手,他居然有能耐逼到她氣到失去自制。

  凌睿唐忐忑地乾笑,「我開過一次過火的玩笑。」倘若真把前因後果告訴了齋籐院長,恐怕真正最需要這筆錢的齋籐院長會馬上轟他出門,他明瞭在晚晶的心中一直將齋籐院長當成自己的母親,他還不想讓他未來的丈母娘對自己產生壞印象。

  齋籐涼子哼哼地低笑出聲,又拍了拍他的肩,「你真有能耐。」總算找到一個能使晚晶動怒的人,她的心再冰封下去,恐怕一生沒有機會得到她應得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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