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怎麼到現在才回來,我等得都快急死了。」江母連珠炮似的,一開口就沒完沒了。「往這邊。」
「去哪裡?」
「餐廳嘍。回澎湖太花時間,我把親家他們約到高平來了,橫豎只是先見個面,吃吃飯,在哪兒都一樣!」
江昕瞪大眼,嗄!連親家這種字眼都上口了?
「你呀,不是我愛嘮叨,跟你講好的事情,你從來沒一件放在心上,不知道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媽。」
真是疲勞轟炸,江昕朝天空翻起一個大白眼,怨歎自己運舛命歹,老天爺也不肯垂憐。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是你說的三天以內。」江昕這時候才瞥見她媽媽今兒個特地擦上指甲油,穿了一襲大紅色改良式鏤花旗袍,手裡還挽著一隻珍珠包包,挺像民初上海的貴婦人。
「要是我不到這兒來緊迫盯人,你到得了嗎?」
出了機場,一輛出租車已停在門口,江母拉著她二話不說便擠上後座,接著又是一陣叨咕,搞得江昕頭頂快冒煙。
「我的婚姻我自己有打算,你大可去享你的清福。」
話還沒說完,江母立刻從中截斷,「你要是有少君一半精明厲害,我還需要操這個心嗎?人家跟你同年,男朋友至少交了半卡車以上,而你呢?準備當老姑婆回來讓我當菜乾曬?」
「男朋友交得多,不代表將來婚姻就會幸福。」江昕心情極度欠佳地打開皮包,掏出涼煙,冷不防地被江母一把搶走。
「我警告你,今天晚上不准給我抽一口煙,喝一口酒。」
「為什麼?」那可是她排解陰鬱心情的最佳良藥耶。
「保持典雅高貴的形象呀,這還要問!」江母轉身仔細地上下打量她,「頭髮太亂,妝也掉了,這套衣服不夠正式,得換一件。」江母自作主張地吩咐出租車司機,「麻煩先繞到三民路,在一家叫『柏蒂』的店暫停一下。」
「我們只是去吃個飯,犯得著這樣大費周章嗎?」她領教過她老媽的招術,這一搞下去,包準要驚天動地、日月無光。
「當然嘍,萬一人家嫌我們寒稱磣,不夠莊重,看不上咱們怎麼辦?」江母永遠可以扯出一缸子似是而非的理由。
「那這種男人不要也罷。請弄清楚,我不是嫁不出去,也還沒有到拉警報的年齡,我是因為太孝順,不忍拂逆你的意思,所以……」
「很好,『大孝尊親』,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就乖乖地聽從我的安排。送到了,將車靠邊停。」江母一邊數落兼訓話,還能一邊指揮出租車司機。
江昕一看,不禁大皺眉頭,原來「柏蒂」是一家婚紗禮服店,她老媽長年住在澎湖,竟對這兒的商家如此熟悉,其中必然有詐。
「下車啦!」匆促地跨進禮服店,回頭才發現女兒沒跟上來。
江昕負氣的坐在車內,不動如山,「我願意回來相親,已經是做了極大的讓步,如果你非得把我當猴子一樣亂整,我現在就回T市。」跟她老媽多年來的爭執,無形中塑成了一座冰山,總是三言兩語就把她們的關係推到谷底。
「你是存心要氣死我嗎?給我下來!」
江昕撇頭,怒火高漲地瞪了江母一眼,「是你逼我的。」遞了一張千元大鈔,她交代出租車司機,「請送我回小港機場。」
「江昕!」江母大吼,兩手緊搭住車窗,不讓車子移動。「你、你這是幹什麼?我這……還不都是為了你好!」接著聲淚俱下,這是她上演過一百八十次的拿手好戲。
江昕拚命的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心軟。她老媽是標準的天蠍座,只要想做的事無不耍盡手段,以期達到目的,對付她老媽的惟一方法就是比她更堅持。
母女倆車內車外對峙了數分鐘,在出租車司機的連聲抗議下,江母果然先讓步。
「好吧,既然你那麼排斥,那就……算了。」雖然剛遭遇嚴重挫敗,但重新坐回車內,她迅即恢復常態,首先把那一千元要回來,塞進自己的皮包,然後指揮若定,告訴出租車司機哪裡該轉彎,哪裡可走小路切快捷方式,然後從包包裡拿出兩罐飲料,遞了一瓶給江昕,「我告訴你,女人嘛,什麼事業、成就都是假的,只有婚姻才是真的,嫁一個好老公,勝過你當十個、八個鬼總監。」
陳腔濫調。江昕繃著臉,一口氣把手中的果汁喝掉半罐,真希望它是一瓶酒,這樣就可以一醉解千愁。
「媽媽問你,你要老實回答,」江母突然慎而重之地道,讓江昕直覺好笑。「你是不是在搞那個……呃,那個……同性戀?」不然沒理由不動凡心呀!隔三差五談一場無傷大雅的戀愛才是女人家該做的事嘛。
「不是!」江昕大聲地吼回去,「連這也敢問,你到底是不是我媽?」奇怪,頭怎麼昏昏的?視線也變得模糊,這……是怎麼回事?
「這樣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江母不知怎麼跟出租車司機說的,車子居然又開回方纔那家禮服店。
這次江昕沒再堅決反對,她傻呼呼地跟著進去,坐在一隻大鏡子前,任由兩名小姐擺佈,她們迅速將她裝扮成艷光四射的名花,一襲銀紅色低領無袖的緊身曳地長禮服,讓她更是像極了酒店的媽媽桑。
整裝完畢,她又被帶回車上,不消幾分鐘,她們已停在一間知名大飯店門口。她頭重腳輕地任由江母把她拉出出租車,踉蹌踏上前面的階梯。
一路上爭吵不休,令她騰不出時間細想今晚可能將是一頓食不知味的鴻門宴,而現在,她已是無能為力,僅餘的一點理智,令她想起報上經常刊登某人遇上金光黨,糊里糊塗就把金子、存折掏出來給人家,那情形大概就跟她現在一樣,完全沒有行為能力。
哎!老天,她媽媽該不會用這麼慘無人道的法子對待她吧?
在混沌的思緒中,她努力拼湊這兩天所發生的事情,例如孟昶突然出現,並且也來到高平,這不會只是單純的巧合。她腦海陡地閃過,他臨去時那飽含仇怨的一瞥,忽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但,此時她的思緒已跟著視線一併渙散。
「快走呀,你可別臨時給我打退堂鼓。」江母又擔心又氣惱,想伸手去拉她,又怕她執拗耍性子;不去拉她,又怕她一個不防地跑了。
江昕猶豫地撇撇小嘴,一腳高、一腳低,不情不願地跟著上了七樓的海鮮館。
電梯門一開,眼前百頭鑽動,看來看去竟都是熟悉的面孔。
「你不是說只有我們和男方吃個便飯嗎?」江聽覺得自己快要口吐白沫,不支倒地了。
「反正是別人請客,不吃白不吃嘛,所以我就把你舅舅、舅媽、姑媽、姑丈、阿姨他們……統統請來。」江母一說完,就笑逐顏開的迎向眾人,活像個老花蝴蝶,更像個喳呼的大媒婆。
江昕眼前一黑,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江昕呀,哎喲,好久不見了,」大舅媽熱情如火的擁上來,一下捏她的臉,一下捏她的手臂,「你們看,真是女大十八變,愈變愈漂亮。」
她是該哭還是該笑呢?
今天的晚宴是自助餐的形式,男方的人還沒來,她們家的親戚、朋友幾十個人已經一人端著一個盤子,大喝大吃了起來。
江昕累得四肢快癱了,只想找個舒適的地方坐下來,好好休息一下。
霎時一陣掌聲響起,把她從椅子上震起來。
「他就是孟大老闆!」
果然是他,最可怕的噩夢降臨了,江昕像木樁一樣立在角落,聽著江母以准丈母娘的口氣,把面無表情的孟昶捧上天。
「你們不知道他有多優秀,提著燈籠都找不到的乘龍快婿,能嫁給他是我們江昕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江昕?江昕!快過來。」
她的雙腳已經被釘在地板上,一動也不能動,腦中閃過的念頭只有一個——逃。
這是一個天大的騙局,更是一個將讓她萬劫不復的陷阱,直覺告訴她,如果不在三秒鐘之內離開,她這一生就毀了。
主意打定,她用盡可能最快的步伐邁向左前方,準備奪門而出。奈何,身形遲緩,且背後的人手腳更快,一個箭步已擒住她的手腕,逼她停下腳步。
「哎,你們看,我們江昕一害羞就想去咪咪,還不快過來。」江母用上小號的含蓄用詞忙著打圓場。
「放開我。」江昕扯著嗓門喝道,眼睛瞇成縫地盯著孟昶。
「休想。」孟昶作態地綻出一朵燦爛的笑顏,手勁一使力,便將她勾往臂彎裡。「害羞嗎?現在才來這一套太遲了,也太幼稚了。笑一個,大家都在看我們呢。」
「是……你跟我媽串通好的?」難怪她老媽不肯在電話中透露這位未來「金龜婿」的大名。
孟昶笑而不語,「來,見過我奶奶。」強行拉著她到蔣寒梅面前致意。「奶奶,她就是江昕。」「唔。」蔣寒梅微微地點下頭,臉上跟孟昶一樣木然,了無一點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