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
「不許這樣叫我,我可不希望引起別人的誤會。」把包包揣在腋下,她連再見也沒說,頭一甩就直接下樓。
「昕。」孟昶眼看攔不住她,索性從樓梯扶手滑下。
此舉倒是讓江昕由衷折服。當然,她嘴上是不會說的。
「至少把這張支票收下。」
「理由呢?這是你給我的另一個三千寵愛?」收下它,只會給自己更多的屈辱。
她是個小心小眼,有仇必記的小女人,不管多久以前的老鼠冤,都會耿耿於懷。
「只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別誤解。」
「謝謝你的心意,我承受不起。」她急急忙忙地想離開,他卻亦步亦趨緊隨在後。「不要再跟著我,從現在開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要是我辦不到呢?」昨晚抵死纏綿的畫面,至今仍歷歷地呈現在他腦海,那是多麼刻骨銘心,教他怎能當作若無其事?
「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江昕見他一副蠻霸不講理的樣子,氣得把他租來的車鑰匙搶在手中。
「那你又為何留下這樣的印記給我?」孟昶拉開領子,露出一個月牙般的咬痕,那是昨夜情到狂野處,她因過度抗奮而烙下的。
「是我弄的?」是嗎?她怎麼不記得了?儘管不願承認,她還是羞紅了臉。「對不起。」
「就這樣?」他渴望的臉龐明白昭示,他要的不只這些。
江昕苦苦地一笑,「否則呢?忘了在昨兒個以前你是怎麼對待我的?我不會那麼輕易原諒你,更遑論愛上你,你死了這條心吧。」
她毅然跨出大門,陡地發現向晚暮色像濃霧般襲來,電線桿上的鳥兒已漸次回巢。一天又過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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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江昕回到T市住處時,已是次日的清晨。
孟昶不再窮追不捨,他知道逼得愈緊,只會讓她愈退縮,愈堅決反抗,一個人不能宰了他的羔羊同時還希望保有,他望著江昕臨去前故意抬得高高的下巴,才了悟自己曾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
他假借復仇之名,讓自己鍥而不捨地找到她,並不擇手段娶她為妻,這一切,為的全是一片私心,他卻懦弱地不敢承認。他根本沒有資格愛她。
江昕一定不曉得,在大哥投海的那天黃昏,他聞訊趕來,望見穿著白衣黑裙,沐在血紅夕陽下,美得如一尊希臘粉瓷雕塑,卻驚惶失措的她時,那無盡誘惑的美驚呆了當時年少輕狂的他。
之後,他因為無法原諒自己居然傾心於一個聲名狼藉,害大哥走上絕路的劊子手,不得不用仇恨的情緒來包裹這份可恥得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心。
如今他的心口露出好大一塊空白,使他有餘力超脫自己,看清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和焦灼。
在過了子夜的寂靜時刻,他流連仰望著這棟十二層樓高的建築,如果江昕知道他已經在這兒守候了五個鐘頭,將怎麼想呢?會有一絲絲的感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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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浦西區,這裡即是大家認知的十里洋場。
孟氏家族正興建中的大別墅就位於五星級飯店波特曼香格里拉以東,鄰近人民公園處。
蔣寒梅離開高平到上海後,每天都會到這兒來巡視工程進度。雖然她已老邁,健康狀況也大不如前,但她就是閒不住,特別是江昕負氣跑回T市後,孟昶鎮日無心公司業務,更讓她煩惱得待不住家裡,寧可到外頭來找點事做,省得愈想愈煩心。
她對江昕的成見比孟昶要深,尤其害怕孟昶會步上孟濤的後塵,一頭栽進去而難以自拔。
她看得出來,孟昶正一步步陷入泥淖而不自知。但,江昕呢,這女孩子不似茵茵,表面上前衛自信,骨子裡卻以攀龍附鳳為職志的拜金女子;亦和她媽媽嗜錢如命不同,她不慕榮華,不貪富貴,慧黠且美麗,糟糕的是她驕傲得沒把孟家的財富和權勢放在眼裡,和孟昶的心高氣傲簡直如出一轍,是以對他構成了致命的吸引力。
從孟昶向她提起為孟濤復仇的計劃時,她就擔心他會假戲真作,而今看來似乎已成定局。
江昕會在孟家造成一股不小的風浪,能不能順利平息,得視盂昶陷入的程度深不深,至於江昕的意向呢?十年前她尚且還是一名小女孩時,她都瞧不準了,如今她歷經多番的風浪洗禮,其心性當然就更不容易揣測了。
「奶奶。」孟昶一下飛機就兼程趕到這兒來,「蔡醫生不是警告過您,不可太操勞,要多休息,您怎麼……」
「無妨的。」蔣寒梅笑笑地擺擺手,要他別多慮。「倒是你,你瘦了,是江昕那丫頭害的?我早說過,她是個女妖精,多避著她點。怎麼樣呀?你回澎湖老家,把孟濤的遺物都帶回來了?」
「是的,除了他的一些衣物和書籍,還有一封他寫給江昕但來不及寄出的信。」
「信?」蔣寒梅一愕,「裡頭都說了些什麼?」孟昶低頭一歎,沒說什麼。
「瞧你行色匆匆,又急著趕回T市嗎?」
「我……」孟昶才要解釋,她已笑著加以制止。
「我最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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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騰騰的三千萬,你就這樣讓它給飛了?」祝少君驚問完畢還附帶一聲響脆的扼腕。
祝少君過度激動的反應,讓江昕感到一陣厭煩。
「振作點,反正那筆錢也不是給你的,再說你身旁那些闊少爺們,哪一個的身價少於三千萬?」簡單抹好口紅,準備上班的江昕,才要下逐客令,門鈴卻在這時候響起,她靠在貓眼上往外望,「是陳律師耶,那麼早他來幹麼?」
「是他?那你別管了,快去上班。」祝少君迅速脫下罩在外頭的短厚上衣,露出無肩袖的性感小可愛。
「你這是幹麼?」做女人一定要這樣才套得住男人嗎?
「還說呢,要不是你從中作梗,我跟他早就成雙入對了。」祝少君把江昕推到一旁,伸手拉開房門,綻出一朵秀色可人的笑靨,挽著陳永然的胳膊,堂皇入內,並使了個眼色,要江昕以最快的速度自動消失。「陳大律師,好久不見了。」
「呃,是啊,我今天來是要找……」陳永然一臉尷尬,手上捧著的大把香水百合不知要往哪裡擺才好。
「找我對不對?我們好有默契哦,不用特別聯絡,你都猜得到我在哪兒。」祝少君見江昕還呆杵在那兒,忙擠眉弄眼,要她別破壞她的好事。
「哦,你們兩個慢慢聊。」江昕見祝少君把陳永然往沙發椅上一按,原就宛然可見的胸線於一彎身時幾乎要傾巢而出,令她差點停止呼吸。「我去上班了。」
其實今兒個是週末,公司裡只有幾個少數加班的同事在,她已於星期四向公司提出辭呈,現在手頭上根本沒特別重要的工作需要她犧牲假期。
促成她決意到青樺廣告的主要原因,倒不全是為了那六百萬的年薪,而是無從言喻的厭煩。
得到孟氏實業集團年預算六億多的廣告,公司原本答應會給參與的同仁一些獎勵,沒想到老闆只是口頭嘉許兩句就完了,讓她的下屬們大失所望,她這個總監連置喙的餘地都沒有,真是愈當愈窩囊。
另一個讓她離職的因素,則是孟昶。留在奧林,她遲早得和孟氏實業集團頻繁接觸,如此,想避開孟昶是不可能的,和他真的是相見不如不見,就此劃清界線是最好的選擇。
走在熙來攘往的T市街頭,她的心忽地感到倉皇。從十八歲開始到廣告公司打工至今,已十個年頭了,每天孜孜不倦的賣命,到頭來得到了什麼?六百萬和一個虛名?
世俗認定的功成名就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嗎?為什麼此刻的心靈會這般的空虛而落寞?只覺生命中一段韶光不但被搗得粉碎,甚至還陳屍在那兒,無人聞問,任其暴露荒野。
沒遇到孟昶以前,沒和他在澎湖糊里糊塗廝纏了一夜,她壓根不曾想過就這樣一個人度完一生有何不可。愛情這玩意兒,於她向來是可有可無。
可現在不同了,他的擁抱,他胸膛的餘溫至今仍感覺得到。天,她愛上了這樣的感覺,前所未有的迫切需要一個男人來愛她。
而所謂的男人,腦海裡轉來轉去浮現的都是他的影子。中邪太深了,她得趕快找到一個值得愛的男人,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情,好把那個該死的影子甩到九重天外去。
沒有人知道她對愛情有多麼渴盼和嚮往,這份瞳憬深深埋在心底達好幾年之久,直到遇上他,是他開啟她心扉最隱密的那道門,強迫她看清自己的內心世界是多麼脆弱無依。
走著走著,居然來到電影城,看電影是她惟一的休閒娛樂,眼看青春就要進入尾聲,她怎能繼續把生命浪費在這一小方天地裡。
但,不看電影,她又能去哪兒呢?十點二十的早場電影就要上演,這個時候進場,一整天下來,她可以看個四、五部呢。今天上演的,有一大半是描述刻骨銘心的愛情,一個人看實在無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