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尚未坐定,老闆的火氣就蔓向每個人,原因是他們做的海報,內容有一些錯誤,客戶拒不付錢,認為應該由他們公司負擔損害賠償。
老闆指著AE念了兩句,又指著設計罵,但火力還算控制得宜,最後把目光掃到江昕臉上。
「江昕,這件事情不是寫文案的相關人員的錯,而是設計的錯,AE竟然沒看出來也有錯,他們兩個可惡,你身為主管卻縱容屬下犯這樣嚴重的錯誤,尤其不可原諒。」
江昕沉著臉,不發一語,只是端著兩眼若有所思地望著口沫橫飛的老闆。
「好,你們回去閉門思過吧。」設計和AE先後離去,惟江昕仍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怎麼?你還沒讓我罵夠?」老闆的言詞已不像方纔那麼犀利。
「為什麼?」江昕和他共事了六年,彼此之間所培養出的珍貴默契,不該只為了一份錯誤的海報就把臉撕破成這樣。
「什麼為什麼?」老闆剛才的氣焰陡降,竟連眼光都刻意迴避。
「你在借題發揮。」江昕直指問題核心,她說話向來不習慣拐彎抹角。「把話說清楚,誰給的壓力?用意是什麼?否則我三天內走人。」
老闆聞言,驚愕得愣了數秒鐘。
「唉,反正留你也留不住。」他不高興地說,「你到青樺廣告見姜副總的事,我已經知道了。」該死的姜副總!買賣不成仁義在,他居然砍她的後路!
「不要誤會,青樺方面不會主動告訴我這種事,是孟氏實業集團,他們質疑你的忠誠度,認為你既然心不在奧林,如何能替他們做好所有的廣告規劃?」
但,孟氏實業集團又是怎麼得知消息的?
「所以,你今天的發飆意在暗示我該主動離職?」
「當然不是,我是……有點承受不住,難以置信……你是我們公司的王牌,就算要走,也該先知會我一聲,憑我們的交情,我……我實在氣不過。」
老闆的氣憤是有理由的,江昕深深一喟歎,心中已然有了幾分明白,孟氏實業集團那邊八九不離十指的是孟昶,他在逼她,逼她離職,逼她回到孟家,當個全世界最無辜也最倒霉的媳婦。
哼!她才不會中計,她就是要留下來,就是要繼續拋頭露面,把她逼急了,她甚至不惜讓孟昶戴上十七八頂綠帽,以消心頭之火。
「我們之間的信任還在嗎?」她問。
「一切全看你的表現。」老闆語重心長,充滿期許地望著她。
「好,我保證三年之內會死皮賴臉,讓你趕都趕不走。」
步出董事長辦公室時,她的心情無比沉重,過往面對的只有工作壓力,現在則多了一個強悍且虎視眈眈的仇敵。
究竟要怎麼做,孟昶才肯放了她?孟濤啊孟濤,你若地下有靈,請務必保佑我平平安安逃出此劫。
月 月 月
T市東區一間裝設新穎的智能型辦公大樓的第五層樓內,聚集了雙方人馬共六名高階主管,為的是簽上一隻震撼全台的併購約。
孟氏實業集團以五十七億港元,買下升揚軟件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權後,成為該公司董事長的孟昶跨世紀及跨領域的事業又更將受人注目。
今年五月以來,在各個產業一片愁雲慘霧中,孟氏實業集團旗下八個子公司的營收卻比去年同期成長百分之六十二,獲利更提高百分之八十八。
孟昶在工商界的地位躍上一樓層後,他始終如謎的婚事就更加成為大家茶餘飯後談論的對象。
儘管他對外一向低調,除非不得已,否則絕對不面對媒體,外界只知他是個英挺俊朗的鑽石級單身貴族,其他私生活則不得而知。
他是個特立獨行的人,親朋好友對他的評語總不出這幾個字,當年他大哥投海自盡後,他由於傷心過度,竟將自己放逐到非洲,整整五年,沒有任何只字詞組捎回,彷彿一夕之間從這個地球消失了。
一個閃亮耀眼的有為青年,忽地變成擺渡的浪人,他的自暴自棄,曾令蔣寒梅傷透了心。
五年之後的一個寒冬夜晚,他教大家喜出望外地出現在上海孟氏實業集團的門口,從此他一改過往的頹喪失志,重新振作,跟著蔣寒梅南征北討,打下大片基業,奠定孟氏實業集團在商場的龍頭地位,其奮發成功的過程,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
像他這樣一位傑出的企業家,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使出極不名譽的詭計,任誰都難以相信,但,這是事實,他欺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他的確不擇手段的對付一名手無寸鐵的弱女子。
當簽約儀式完成,所有的人魚貫走出辦公室後,他低頭整理手邊的合約書和桌上的文件時,赫然發現一封淡藍色楓葉圖案襯底的信箋,上頭沒有回函地址,也沒有貼郵票。
孟昶習慣性地蹙了蹙眉頭,又來了,不用打開信封他也知道寫信的人就是他的學妹吳茵茵。
她是個永不輕言放棄,卻極懂得放長線釣大魚的聰明人,她總是知道該如何讓他享足自我的空間,在他繁忙或結交別的女孩時,退居一旁,以純朋友的姿態,按時寫一封情意深厚的信,提醒他在燈火闌珊處永遠有她熱切的等待;遇到他戀情告吹時,她又會在最恰當的時機出現,填補上下兩任女友告缺的空窗期,且從不吵不鬧,不追問他為什麼,也不需要他給承諾。
碰上這樣的女人,在旁人看來也許會認為幸福無比,但他卻覺得壓力沉重,壓力的根源就在於他永遠無法回報她付出的千萬分之一,她的愛像一張織得密密實實的巨網,罩得他喘不過氣來。
孟昶拿起信箋,強大的無力感化成一股排山倒海的怒火,憤而將那封泛著淡藍的信撕成碎片,丟進字紙簍裡,然後提起公文包,甩上辦公室木門,大步離去。
孟昶走進電梯時,辦公室的門又輕輕被開啟,吳茵茵彎身一片片拾起散落在竹筒內已成碎屑的信,心如刀割,她靜默半晌,接著衝到窗口,將信紙往外灑落,就任它們飄然遠去,外頭淒風苦雨,在深沉的夜色中,她彷彿看見孟昶卓爾軒昂的背影,以及他身旁的她。
又是寂寞時的臨時伴侶?
那女子穿著一套黑色服貼的絲質洋裝,修長兼之圓潤的身材畢現,性感得令人屏息。
這是他第幾次的露水姻緣?吳茵茵心中了無妒意,因為她太瞭解孟昶,他不可能對這樣的女子動念真情,那只是他排憂解悶的慰藉,他的方寸之間依然一片荒蕪,誰也進駐不了。
他的心裡充滿了恨,這股恨意蒙蔽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把精力全數投注在擴張事業和傾洩長年積壓的仇恨上,根本見不到她無怨無悔的深情付出。
有時她甚至懷疑,他的怒火是不是來自不為人知的秘密,也許他並沒有那麼恨江昕,也許他只是借表面上的怒焰在掩飾一些連他自己也不敢置信的真相,然而,那真相又是什麼呢?
月 月 月
夜寒如冰,冷風驟掠,江昕在公司開了一天的會,累得跟狗一樣快趴到地上去,她站在家門前,在皮包裡翻尋半天,好不容易找到鑰匙,打開鐵門扭亮客廳的大燈。
屋內充盈著悠揚的樂音,和引人飢腸轆轆的牛排、培根香。
「擅闖民宅,非偷即盜。孟大老闆的行徑真叫人不齒!」江聽見孟昶大模大樣坐在餐桌旁,一手刀、一手叉吃得既滿足又愜意,不禁燃起一把怒火,威脅向他燎原過去。
他是怎麼進來的?出去時她明明上了兩道鎖,這兒又是七樓,莫非這傢伙以前是闖空門起家的?
「在自己家裡弄點東西吃,再尋常不過了,何來不齒之說?」盂昶又吞下一大塊肉片,還故意當著江昕的面意猶未盡地伸出舌頭,朝嘴邊四周舐舔一番。
「這裡什麼時候跟你扯上千繫了?」這三十五坪大樓公寓的一磚一瓦可都是她用血汗換來的,絕對嚴禁閒雜人等意圖染指。江昕很不淑女地甩掉高跟鞋,外套拋往沙發椅,皮包擲向茶几,以宣告她的所有權。
「我們是夫妻,你的當然就是我的。」
「同理可證,孟氏實業集團的產業也有二分之一是我的嘍?」等候孟昶現出後悔的嘴臉時,她從包包裡取出整包洋煙,非常「專業」地從裡頭彈出一根,很江湖味地放入口中叨著。
孟昶赫然起身,大步走過去,一把搶過她手中的煙丟在地上踩爛。
嘿,那可是她重要的精神糧食耶。
「忘了我的警告?」怒火從鼻孔竄出,直接噴得江昕一臉。
「不要轉移話題。」沒煙抽,喝酒總行吧,她櫃子裡放了滿滿一櫃子的各式洋酒。「你要嘛就把孟氏實業集團分一半給我,不然就乾脆給我一張離婚協議書,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