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就是你來告訴我們說——」范達話只說到一半,寒奴手中燙得熱呼呼的酒,一下全灑到他領口去了。
「哎喲,真對不住,大人饒命,小的該死。」她拿著抹布拚命往范達頸子抹,搞得他臉紅脖子粗。
「你的確該死,」珍妃老大不悅地把酒壺搶過去,翻飛的吊梢眼一瞟,馬上發現那不是她要的酒,「二爺是多麼尊貴的身份,豈可喝這種來路不明的酒,快去張廚子那把酒拿來。」
「不必,夜深了,明兒再喝吧。」豫鷹揚端著撲朔迷離的眼睇向寒奴。
「對對對,酒是穿腸毒藥,還是少喝為妙。」寒奴始終不願正眼迎視他,一徑地裝瘋賣傻。「哇,這菜看起來好好吃哦,我可不可以……」
「不行。」
「自己找個位子坐下吧。」
珍妃的制止她充耳不聞,倒是豫鷹揚才開口,她就很自動自發的搬了一張椅子,哪兒不坐,偏擠在他和珍妃的中間。
「珍妃!」一聲暴喝,自房外直傳入內。豫重鏈領著一票人,怒氣衝天的闖了進來。「豫鷹揚!瞧你做了什麼好事,今兒是我新婚之夜,你竟然……」看清楚了裡頭黑壓壓的一群人,豫重鏈火燃的眉頭,一下皺成不規則的曲線。
「爺,我……」珍妃欲言又止,像個做錯事的孩童。
好戲上演了,寒奴興奮的想看看豫鷹揚的表情,怎知一回眸即對上他如鬼魅般的眼。
「該怎麼謝你?」他低聲問,嘴上銜著莫測的笑靨。
謝?他以為她是專程來幫他解圍的?才不是呢,把范達他們找來擾局,純粹只是想破壞他和珍妃的好事,用藥讓張廚子猛跑茅房,則是不希望計劃遭到破壞罷了,哪知無心插柳,竟替他解除一場聲譽受損的危機。
「目前還沒想到,但記得你欠我一次。」順水人情,不要白不要。
「珍妃你……」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豫重鏈臉色時青時白,既尷尬又不解地望著珍妃和眾人。「你三更半夜跑來找鷹揚,就只是為了和他們大夥一起吃吃喝喝?」這和他們原定的計謀不一樣呀。
「是啊,我肚子餓嘛,如果你也睡不著,就坐下來一起聊聊吧。」她也沒想到半路會殺出這群該死的程咬金。珍妃頹喪地不知該怎樣才好。
明眼人大約都猜出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非常拙劣且齷齪的美人桃花計。
豫重鏈本想讓豫鷹揚名譽掃地,然人算不如天算,害人不成反害己,現在大伙都等著看他怎麼跟那些隨他一道前來的社會知名人士解釋。
「寒奴,你又在這裡幹什麼?」豫重鏈大喝一聲,桌上的杯盤都被震得跳起來。
關我什麼事?寒奴杏眼圓睜仍是強作歡笑地機伶站起。「奴才到這兒來,當然是為了伺候姨娘和眾位爺們嘍,來來來,要不要再斟點酒,反正不要錢的,多喝多賺。」
「住口!」豫重鏈本來就看這奴才不順眼了,這會兒更是氣得想把她大卸八塊,拖到後山喂野狗。「你給我——」
「大哥和各位既然來了,何不坐下來喝兩杯?」豫鷹揚是何等聰明的人,焉會猜不出昭然若揭的詭計?他之所以按兵不動,實乃另有所圖。
「我……我們……」那群被豫重鏈威逼利誘前來,睡意尚未全消的地方仕紳,見這情形不對,又懼於豫鷹揚日後思圖報復,馬上就腳軟了一半,巴不得立刻閃人,誰還有興致坐下來喝兩杯。「打擾了,容我等先行告退。」
「喂,喂,你們……」豫重鏈見大伙都要閃人,不知該如何是好,眼角瞥見豫鷹揚含諷帶誰的唇畔,不覺惱羞成怒,氣得一掌拍向寒奴的右肩。
「唷,范大哥您沒酒啦。」寒奴荏弱身子一閃,輕巧地逃過一記五爪功。
「狗奴才,你給我過來!」豫重鏈喊著就要衝過去捉她,由於身硬體胖,把桌子撞得杯盤都跳了起來。
「相公,您這是……」珍妃送往迎來七八載,從沒見過比他更沒度量的主子爺,在這樣的場合和一名僕人計較,算什麼嘛!「不吃不吃了,我們回房去。」
「不行,我就是要坐下來喝酒吃菜。」負氣似的,豫重鏈抓起勇立擱在桌上的竹筷夾起明蝦,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眾人無不皺起眉頭,嫌惡地把臉撇向一旁,假裝咳嗽、聊天。
「珍主兒,」張廚子終於解完手趕了來,「這酒?」
「拿來!」豫重鏈問也不問,搶過張廚子手中的酒瓶,拉長脖子便要往喉嚨灌。
「爺,喝不得。」珍妃想阻止已經遲了一步,豫重鏈大大吞了一口後,已剩下半瓶的酒。「在我安南樓內,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我的,沒有什麼酒是我喝不得的。」
「不是啦,那是……」珍妃苦笑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惟有強自鎮定,半哄半撒嬌地把豫重鏈拉開座位,「很晚了,我們回房休息了哦。」
「不要,我要喝酒。」豫鷹揚越是表現得滿不在乎,他就越忍不住火大。光是坐在那兒一味的笑,笑得人心情煩躁。
豫重鏈餘光一掃,無巧不巧又掃到了寒奴。是了,包準是這個掃把星,從他來了以後,霉運就跟著接連不斷,該找個時間狠狠地修理他一頓!
「別喝了,當心醉了。」珍妃急著把酒瓶搶回來,不料有隻手比她更快。
「大哥想喝酒就讓他喝吧,你不妨也坐下來,陪他小酌一杯。」豫鷹揚殷熱地為豫重鏈和珍妃各斟了一杯酒。
「不,我酒量不好,會醉的。」珍妃看到那杯酒,不知怎地臉色倏地刷白。
「我說喝了它。」是她不請自來的,怨不得他。「大哥,你也再來一杯。」
「這個……」豫重鏈有膽量設計誣陷他,竟沒勇氣拒絕他的要求。
每回一觸及那雙厲眼,他就不由自主地嚇得全身虛脫,好像被人捅了一刀,毫無招架的餘地。
「你們就當是喝交杯酒吧。」寒奴惟恐天下不亂地擠進來擾和。「來來,手勾手,就是這樣。啊!」
突地,豫重鏈不知怎地手一軟,就昏倒了,而他那碩壯的身子把珍妃壓得折彎了腰。幸虧他先不支倒地,珍妃才得以趁隙把酒杯原封不動放回雲石桌上。
「主子?」范達驚詫立起,伸手欲探看豫重鏈的脈搏,卻被珍妃拂去。
「他沒事,只是喝多了,我扶他回房休息即可。」
「我也來幫忙。」張廚子過去幫忙扶人,主僕倆幾乎是奪門而出。
「我們跟上去瞧瞧。」柏平道。接著三人輕功一躍,魚貫上了屋脊。
「呃……我也去。」寒奴眼見大家都走了,戲也沒得唱了,還是溜之大吉吧。
「不必了。」豫鷹揚斜睨的眼盯著正要趁亂溜走的她。「我還沒好好謝你呢,怎麼就要走了?」
「奴才應該做的,不足掛齒。」她心虛地把一腳已跨出門檻的身子縮回來。
「知恩圖報是我江湖中人該有的禮貌,來,讓我借花獻佛,敬你一杯。」看寒奴不肯,他索性幫忙端起杯子,欺到她唇邊要她喝。
「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只是,我不要喝別人喝過的。」白癡都知道豫重鏈喝下的那壺酒有問題,她才不要以身試毒。
「行,就喝你拿來的這壇如何?」
「好,好吧。」張開嘴,才喝下一杯,他立即又斟滿一杯。
這根本就是逼酒,哪裡是敬酒。沒誠意的傢伙。寒奴酒量不差,她也不討厭喝酒,只是這黃湯喝多了,一不小心就會原形畢露,不得不防。
「好酒量。」豫鷹揚丟開見底的酒罈,陡地擒住她的手腕,喝問:「說,你混進安南樓的目的何在?」
「很單純呀,我只是想討一口飯吃而已。」幾句話就想逼她招供?開玩笑,她又不是沒出息的人類。「就好像那天我在酒館外撞見你們一樣——」糟,不慎說溜了嘴。
「怎麼個一樣法?一樣想偷搶拐騙、為非作歹?」他扯住她的衣襟,眼睛射出兩把犀利的芒劍。「敢有一句假話,我立刻送你歸陰。」
兩人處得這麼近,感覺竟是無比遙遠。寒奴很希望能喚起他五百年前的記憶,但……不該是以一名小混混的身份,他們從第一次接觸就不是個恰當的開始,當初她真不該聽從樵夫的建議,跟著去招搖撞騙。
「是,我是個不學無術的人,因為我從小就沒了父母,無依無靠,除了使壞實在沒別的專長,欺騙了你們,我也覺得很過意不去,喏,這是你們的銀子,望請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這段話雖還達不到感天地泣鬼神的境界,至少已經很低聲下氣了。
「此話當真?」
「當然嘍,不信你可以去問啊。」普天之下除了那個樵夫,沒人認得她,問了也是白問。
「我問過了。」豫鷹揚道:「就在你替那個叫懷恩的人出現在席宴上時,我就已派人出外打聽過你的身份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