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認為是你剋死了你娘?」她直覺的認為十成十是這種要不得的八股觀念,真要命。
「你啊,」李柔童稚的容顏總算揉進一朵朝陽。「嬤嬤才說你聰明伶利,一下子又不靈光了。」
「什麼意思?」她的腦袋瓜子的確打結了。「除此之外,難不成還有別的原因?」
「雩妮,雩妮!」廊外張大姐叫得好不慌張。
「這時候她來這兒做什麼呢?」柳雩妮剛拉起被子,將頸子以下包得密不透風,她就一股疾風似的掃進來。
「噯喲!姑奶奶,甭睡了,快起來,老太爺和老夫人再過一兩個時辰就到了,你的傷如果不太嚴重就起來幫幫忙,趙嬤嬤說由你去伺候兩老,再適合不過了。」
「不行,她昨天才被打得半死,現在哪有力氣去做什麼?」李柔端起大小姐的架子,朝張大姐就是一頓斥責。
「噯喲,這我也知道,大小姐你先別光火,本來說好只是安排老爺和卓家姑娘相——」
「張嬸!」李柔忙制止她往下說。
「怎麼,老爺相親的事不能提?」張大姐瞪大眼睛,傻呼呼地問。
唉!這就叫欲蓋彌彰。
李柔憂心地瞟向柳雩妮。「別擔心,這只是爺爺奶奶的『例行公事』,作不得準的。」
柳雩妮乍聞「相親」一詞,內心立即波瀾萬丈。那廝才離開她的床,又迫不及待趕著去見另一位名媛淑女,這就是他所謂的「補償」?
李柔見她臉色煞白如紙,知道大事不妙,急著把張大姐打發走,「你另外去找人幫忙,不要在這兒打擾我們說話,快去!」
「這樣啊,好吧。」張大姐搔搔頭,看她兩人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她沒轍啦,屁股一扭到大廳去了。
「嗨,你——」
「什麼都別說,讓我一個人靜靜。」她閉起眼睛,躺回床上,謝絕一切安慰之辭。
「好吧,那……我待會兒再來看你。」
聽到房門輕輕掩上,柳雩妮迅即從床上坐了起來,匆促地套上由羅田鎮帶來的粗布衣裙,兩袖清風的奔向後花園的側門,向守門的家丁佯稱出去採辦貨品,順利地逃出李豫的勢力範圍。
今兒陽光普照,她堅決地對著朗朗乾坤立誓,將和李豫一刀兩斷,永不相見!
* * *
西冷橋頭,由一艘豪華船上走下一大群人,簇擁著兩位老人家。
兩人在船上就已經吵得不可開交,下了船依舊不給對方好臉色看。
「都是你,不好好管教他,他才敢一拖再拖,沒把延續咱們家香火的大事放在心上。」
「 ,現在年輕人有他們自個兒的想法,勉強不來的。」老翁接過家僕呈上來的一盅熱呼呼的茶,兀自啜了一小口,確定不燙口,才轉身遞給老婆婆。
「不勉強?難道由著他拖到七老八十?你給我清醒點,萬一他又罔顧祖宗家法,給我跑去娶一個身世不清不白的青樓女子,我惟你是問。」
「 ,這種事不好在大街上嚷嚷吧?」老夫妻倆邊鬥嘴邊往大街走。「卓家小姐什麼時候到?」
「約好了午時一刻碰面的,大概就快到了。」老婆婆看到路旁攤子上五顏六色裡了糖的杏仁、核桃,忍不住嘴饞。「華安,拿荷包過來。」
「冀大夫交代過,你不能吃太多甜食。」老翁向前勸阻,卻遭了老婆婆一記白眼。
「我就吃一點嘛,小氣鬼!」趁老翁不注意,她一把搶過家僕手中的荷包。
「嘿!你看看你,比個小娃兒還不受教。」
* * *
來到杭州好一段時日了,還沒好好瞧瞧這美麗城鎮的景致呢。
城內河道,東西向有九條,南北向有十九條,一街一河,居民攤販,泰半前門臨街,後門臨河。粉牆照影,欞窗映水,十分淳樸卻也掩不住繁華。
柳雩妮當了她隨身惟一一件首飾,她娘臨終時送給她的玉簪子,共得一兩六文錢,雇了一艘小船,穿過水巷來到海湧橋,上了岸。
大街上很是熱鬧,各式攤棚應有盡有。此時日正當中,正是午膳的時候,她買了一碗什錦雜面,胡亂填飽肚子,繼續往北行。從這兒步行回到羅日鎮,以她的腳程約莫得花上兩、三天,身上這一點錢,連今晚住店都成問題,要如何挨過三天,光想到這,就令她心情沉重得頻喘大氣。
「扒手,偷錢啊!扒手!」忽然聽得一名老伯伯大聲呼喊,她猶怔在當場,身旁倏地竄出一個人,險險將她撞倒。
「就是他,就是他!」老伯伯大叫著衝過來。
可那竊賊速度極快,一溜煙地已往前跑出十餘尺,兩旁如織的行人,竟沒有一個肯見義勇為。
柳雩妮不假思索,彎身拾起路邊一截廢棄的木棍,瞄準那扒手的背心,使勁丟了過去——
准!正中背脊。她以前就是用這招趕走白吃白拿的街頭混混。
竊賊吃她這一擲,腳下忽爾踉蹌,旋即跌進賣麵糊的攤子,這一磋砣,恰好讓老伯伯趕上,逮個正著。
四下突地響起如雷的掌聲,這群作壁上觀的傢伙們,就會放馬後炮。
柳雩妮訕訕地咧了下嘴,繼續埋頭趕路。
「前面這位姑娘,請等等。」老伯伯追了過來,「姑娘大恩,小老兒感激不盡。」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她只是剛巧遇上,準頭也剛好不賴,並非每天都這麼神勇。
「如蒙姑娘賞臉,請移駕至茶館內,讓我家主人親自口向你道謝。」
柳雩妮一聽眼睛陡然一亮,反正馬上就要走投無路了,去讓人家隨便道個謝也好,說不定能獲賜個十兩、八兩的,也不無小補。
「就一下下哦,我還得趕路呢。」把姿態擺高一點做做樣子,免得被人家看出她的心思。
* * *
老伯伯口中的茶館原來是城中最富勝名的「豐饌園」。柳雩妮只聽張大姐提過,這兒的東西精緻又好吃,但價格也貴得嚇人。
店小二一見到老伯伯,臉上立刻堆滿了笑,恭謹地將他們引到二樓一間寬敞的雅房。
「請進。」
裡頭坐著的有三人,兩老一少,老的想是一對夫妻,少的則是一名衣飾華麗,生得相當美艷,但神情極冷淡,年紀與她相仿的女子;站著共八、九個人,應是那三人的奴僕。他們顯然也是剛到不久,跑堂的正在為他們沏上熱茶。
她一入內,兩老馬上熱絡地招呼她,那女子卻莫名的現出鄙夷之色。
「小姑娘坐坐,不要拘束。」位居首坐的是一位年近花甲,氣度雍容,一派森嚴的老翁,「方纔要不是你仗義相助,我們就損失慘重了。」
「沒想到杭州城的治安這麼差,誰是這兒的父母官,真該好好檢討檢討。」老婆婆一邊抱怨一邊還不停的拈起紙包內的糖往嘴裡送。
「還說呢,要不是你貪吃,弄得財錢露白,哪會招竊賊覬覦。」
「嘿!你就沒錯嗎?我只是買包糖而已耶,世上就有你這麼小氣巴啦的丈夫。」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幾乎忘了柳雩妮的存在。
她站得兩腳發酸,正想著大概沒搞頭了,忽然聽到老婆婆道:「我們該怎麼謝你呢,小姑娘?」
「呃……」要不要保留一點形象,稍微假仙一下?「只是舉手之勞,您老不必太客氣。」
「既然如此,」那冷淡女子竟搶在兩老之前開口,「冬兒,給她十兩,送客吧。」
「十兩會不會太少?」老婆婆才問完,說時遲,那時快,雅房內突然湧進來一大票橫眉豎目的大漢。
「說!剛才是哪個狗膽包天的在大街上欺負我家小弟?」大漢粗聲粗氣,責問眾人。
「是她!」那女子想都沒想,就指向柳雩妮。
第六章
柳雩妮這才恍然大悟,為何市集上那些攤販們見有人當街行竊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袖手旁觀,原來那小賊是有靠山的。
現在小賊的大哥找上門尋釁,那女人忘恩負義地馬上把她推到刀俎上,該如何是好?
「臭娘們,敢擋我小弟的財路,活得不耐煩了你!」賊大漢一聲斥喝,他的嘍囉們立刻圍向整間雅房,不讓任何人隨意出入。
「喂,講話客氣一點,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一把年紀了,居然好逸惡勞,靠恐嚇取財為生,你羞也不羞?」柳雩妮不知死活地往對方鼻子指過去。「要搶也搶大筆的,光靠這種營頭小利,回去不怕丟你老娘的臉?」
「我娘早死了。」大漢本想賞她一巴掌作為懲戒,然見她嬌美如花,這股衝動就自動向後延緩了。
「難怪,欠栽培又欠提拔,才會一大把年紀了,還混不出個名堂。」
「閉嘴,你傷了我家小弟,還敢批評我大哥。」小嘍 怒斥。
對哦,大漢趕緊從色不迷人人自迷的混沌中把三魂七魄拎回來。
「廢話少說,把她抓起來!」
大膽狂徒!老翁聽不下去了,正待發作,柳雩妮已非常氣魄地一手把腰,一手抽出袖底的短刀,「砰!」一聲戳入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