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她還是當回那個溫馴乖巧的女兒,聽從了父親的安排。
她早該認清,在這個家中,父親的權威向來是不容質疑的,根本沒有她表達意見的餘地,她只要認命聽從安排就夠。
也因此,造就了她與他的第三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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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克勤——父親介紹給她認識的對象。
幾次出遊共餐,他們的話題永遠搭不上邊,聊興趣,他說的是平時出入的俱樂部,並且強調有多高級,不是誰都進得去的;問交友,他說家世太耀眼,怎麼知道接近他的人是不是為了錢;問人生規劃,反正家大業大,什麼都不做也不愁吃穿;問喜好,他淨說些名牌,只因為配得上身份,而不是鍾情於某些特色……
很標準的公子哥兒,她看不出他的內涵在哪裡,而父親卻要她試著瞭解他,與他交往?
對話沒交集,心靈不投契,才一個禮拜,她就已經忍耐到了極限,可是礙於父命,對於他的邀約,她又無法回絕。
坐在餐廳一隅,聽著他滔滔不絕的解說這間法式餐廳是他家開的,所有的設計與建築全是重金請來國外的設計師,仿法式風格所建……
這幾天,聽他開口閉口都是國外如何、如何的,既然這麼崇洋媚外,她忍不住諷刺。「你怎麼沒拿外國護照?」
「咦?你怎麼知道?我是美國公民哦!」不但聽不出譏誚意味,還沾沾自喜。
杜若嫦頗感無力,再也說不出話來。
腦海,不期然又想起那名偶遇兩回的男孩,以及他的話——
你們這些有錢人還真是奇怪,什麼都講究名牌,為什麼喜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彷彿只要用了最貴的品牌就睥睨天下,高人一等……
她自嘲一笑。
這人說話雖然很不客氣,但是比起眼前一味崇尚名牌,標榜身份的傢伙,她還情願聽他冷漠帶刺、卻有幾分內涵的談吐。
高談闊論到一個段落,他停下來喝口水,討好的問:「整晚都沒看你吃多少東西,要不要再吃點什麼?你想吃什麼都有哦!」
「真的嗎?什麼都有?」
「當然。」他一臉驕傲地炫耀。「我們請的廚師都是一流的,只要你點得出來,他們就做得出來。」
真是夠了,她受夠這個男人了。
她決定拋下教養良好的淑女面具,任性一回。
「那我要吃蚵仔煎。」
他愣住,反應不過來。
「做不出來嗎?那換成蝦仁肉圓。」
他眼角抽搐了下,僵笑著說:「奶油焗龍蝦吧,好不好?」
「不要,我就要吃蝦仁肉圓,小小顆的那種蝦仁,不是龍蝦。」
「這——」笑容幾乎掛不住。「你真幽默。」
「還是不會?這些都是很著名的台灣小吃啊!你不是說你們請的廚師什麼都做得出來?我看是誇大其詞了。」
「你、你在開玩笑吧?」氣氛也開始僵了。
「我不是開玩笑,我真的想吃。」
「這種低俗的東西,怎麼上得了檯面?」他皺眉,口氣嫌惡。
「很抱歉,我就是這麼低俗的人,有最低俗的喜好,比不上你高雅不俗的品味——噢,是了,我差點忘了,你是留洋的嘛,怎麼會知道那種一碗五十塊,看似不起眼的路邊攤有多美味?牛排、漢堡吃多了,都快忘了自己也是黑眼黑髮黃皮膚的中國人了,還記得自己的姓吧?鄭、先、生!別到時人家問你名字,連中國姓名都說不出來!」
「你——」鄭克勤再遲鈍,也明白她話中的挑釁意味。「你是故意找麻煩的嗎?」
「你說呢?」她扯開一記虛偽至極的甜笑。「既然做不出我想吃的東西,我要走了。」
「不准走,把話說清楚!」一股被人耍著玩的憤怒掌控了理智,鄭克勤扣住她的手腕,強行留住欲起身的她。
「你憑什麼?我還沒嫁你,甚至連朋友都還不算。」掙不開他的蠻力,她脾氣也上來了。「請你放手!」
「這是我的地盤,我如果不想放,你又能怎樣?」
「我爸若是追究起來,你最好先確定擔得起後果!」
「那又怎樣?大不了說我是情不自禁,要是真有怎樣,以我們兩家的聲望,你說雙方長輩是會把事情鬧大,丟盡顏面,還是樂觀其成?」
「你——」好低級!
「抱歉,加水。」一道聲音及時插入劍拔弩張的氣氛之中。
「不用。」鄭克勤頭也沒抬,不耐煩地打發來得不是時候的服務生。
咦?好熟的聲音。她愕然望去——
「你——」她雙眼一亮,驚喜地張口,才剛發出一個單音,就被他截斷。
「抱歉,職責所在。」他堅持加水。
怎麼會有這麼不識相的服務生!鄭克勤不悅地斥退他。「我說不用,你聽不懂嗎?惹毛本少爺,信不信我叫經理辭退你!」
「喔。」他點點頭,拿起那杯加滿的水,神色從容地往鄭克勤頭上倒。
「你搞什麼!」鄭克勤驚跳起來,拍拂一身濕的衣服,鄰近幾桌的客人全看向這兒,經理也被這裡的騷動引來。
「不好意思,請問發生了什麼事?」
「你來得正好!黃經理,這是你請的人嗎?你看看他幹的好事,沒規沒矩,潑得我一身濕!」
他聳肩,淡淡解釋。「我看他火氣挺大的,人家小姐的手都被他握出瘀青了,才想說幫他降降火。」瞧,手這不就鬆開了?
「你什麼東西!想英雄救美也得掂掂自己的份量,知不知道本少爺是誰?我說句話,就可以馬上讓你丟了飯碗!」
「還不快向鄭少爺道歉!」深怕自己的飯碗也被殃及,黃經理心驚膽跳,趕緊以職位施壓。
「黃經理,你根本不曉得事情的始末,怎麼可以——」她張口想替他辯解。
他無所謂地笑。「我懂,跑龍套的路人甲嘛,哪有本錢管大少的閒事,活該被炒魷魚,OK,我自己走。不過在走之前,有句話我一定要說——」
他一臉凝肅,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以為他終於懂得衡量利弊得失,誰知——
他撈起第二杯水準確地潑去,並補上一句:「就當最後服務,你的火氣沒降完全!」
語畢,在鄭克勤反應過來,將他剝皮拆骨來洩恨之前,抓起她的手便往外跑……
「啊!」她驚呼一聲,踉蹌了幾個步調才終於跟上他的速度。
「上車!」一頂安全帽丟去,她毫不猶豫地戴上,看了看身上長及腳踝的長洋裝,一臉為難。
「還不上來!等著被佔盡便宜,當個心不甘情不願的新娘嗎?」
「噢!」她拋開顧忌,撕開長裙下擺,不再遲疑地跳上機車後座,管他淑女形象是什麼!
他沒多浪費一秒,催了油門,向前疾速奔馳——
「呀!」她還沒坐穩,差點往後栽,情急之下摟住他的腰。
他好像沒留意,也沒什麼反應,而身後的她,卻在定下神後,紅透了嬌顏。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摟男人的腰,和異性如此近距離接觸——
直到車速停止,她由無盡綺思中回神,茫然問:「這是哪裡?」
他一臉奇異地瞥視她。
「怎麼了嗎?」幹麼那樣看她?她有說錯什麼嗎?
「你是真的單純還是裝蒜?不曉得我會把你帶去哪裡還敢跟我走,你就不怕離了賊窩又進狼穴?」
才不會!她低頭囁嚅:「我知道你是好人。」他如果有心對她怎樣,那晚就下手了,也不會將她安然送到家門口再走。
他雙手環胸,斜睇著她。「你真的吃過蚵仔煎或蝦仁肉圓,知道它的美味嗎?千金大小姐。」
聞言,她赧紅了粉頰。「你都聽到了?」
「不只聽到,還在一旁喝采,由衷敬佩你的精彩演出。」
她不解地抬眼瞧他,分不出這是嘲弄,還是有幾分真心。
「我沒吃過。」她低語。「你是不是也在心裡嘲弄,我其實不比那個自以為高貴,其實俗不可耐的傢伙好到哪裡去?」
她沒忘記,他對有錢人反感的評論。
他沒否認,也不承認,淡然轉身。「帶你去一個地方,要跟不跟隨便你。」
轉眼間,他的人已在十步之外,她不敢相信,他居然打算這樣丟下她。
「等、等一下啦!」她拎起殘破的裙擺,邁步追上。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他要帶她來的,會是這種地方——
「春嬸,兩盤蚵仔煎和炒米粉。」
「今天比較早下班哦!」攤子後的老闆娘笑著向他打招呼。
「被炒魷魚了。」他隨口答道,找了個空桌坐下。
「你這孩子就愛說笑。」老闆娘俐落的做好兩份蚵仔煎端上桌,發現他身邊首度有女孩同行,笑問:「帶女朋友來?」
他挑眉。「你覺得像嗎?」
「郎才女貌,哪裡不像?」
她聞言,羞紅了臉,頭低得抬不起來,耳邊飄過他淡然的回應——
「別逗了!人家可是名門千金呢!我們哪高攀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