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原地作夢了老半天,最後還是認命地抱著照片走向機車。
騎著小機車,她仔細保護地將捲好的照片插綁在腳踏板中央,用時速二十的速度慢吞吞地在車海中龜行著,唯恐弄傷了她的心肝寶貝。
回到天字眷村古色古香的家裡,她完全不理會陣陣撲鼻香的晚飯味道,急沖沖地衝進臥室裡,待緊緊關上房門後才打開超大張的彩色輸出照片。
「嘩……嘩……」她尖叫聲不斷,兩眼瞪得老大,口水都快氾濫了。
多麼迷人的臀部啊!完美、緊實、恰到好處的翹--
「小紈哪!吃飯哪!」郝父殷殷切切地在外頭吆喝著。
「好,等一下。」儘管肚子餓得咕嚕嚕叫,她還是在照片上亂摸了好幾分鐘,稍稍滿足慾望後才依依不捨地起身,一步一回頭地往房門走去。
身材矮胖、一臉和氣的郝父名喚郝仁,人如其名,是左鄰右舍眼中標準的老好先生,每天揉蒸的饅頭近百顆,全都送給村裡生活比較不好過的人家了。
今天桌上擺滿了冷饅頭和熱騰騰的大滷麵,還有若干川味十足的小菜,郝紈眼睛一亮,忙不迭撲向前去。
「好好吃喔,好好吃喔。」她狼吞虎嚥著,好像幾百年沒吃飯了。
「慢慢吃,別噎著了,還有很多。」郝仁遲疑了一下才又開口,「呃,如果是饅頭的話,那倒是剩下不多了,我們村子裡最近來了不少遊民……」
「五顆夠我吃的了。」她嚼著面香味濃又彈性十足的饅頭,邊唏哩呼嚕地吃了一大口面。
看著她的吃相,郝仁忍不住暗暗吞了口口水。
「小紈,後天是星期六。」他猶豫地道。
「嗯,對呀。」她吃到整張臉都埋進麵碗裡去了。
「妳還記得爸爸的老上司陶將軍嗎?」
咦?星期六和老上司有什麼關係?
她腦筋完全轉不過來,抬起頭伸舌舔掉鼻尖沾到的麵湯。
「爸,你到底要說什麼啊?對了,你要吃饅頭嗎?」郝紈邊說邊抓起一顆饅頭遞過去。
「是這樣的。」他訕訕地摸了摸頭,接過女兒手上的饅頭食不知味地咬了起來。「咿……唔……那個星期六中午十二點,妳要準時去相親喔,記得穿漂亮一點。」
她嚼著饅頭,漫不經心地應道:「哦。」
郝紈滿腦子都是快快把晚餐吃完,她就可以跑回房裡繼續對著總經理的美臀流口水了,呵呵!
且慢,或許她可以把晚飯端進房間,邊嚼饅頭邊盯著牆上的照片……所謂秀色可餐就是指這個時候啦!
「其實爸爸也有點捨不得妳這麼早就談婚事,但是我那老長官好喜歡妳,再加上少爺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優秀得不得了,這門親事簡直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一樣,爸爸已經連續掐自己的大腿好幾天了,作夢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郝仁叨叨念著,又是歡喜又是憂。「但是我又很擔心少爺的眼光太高了……」
「是呀,是呀。」她心不在焉地點頭附和。
她這個月已經透支了,萬一如花又偷拍到總經理的照片,她卻沒錢買怎麼辦?
以她一個總務課小小職員每個月兩萬八的薪水,跟外面初級員工的薪水比已經是很不錯的了,但是她把一萬八交給老爸存起來,剩下一萬又要這樣又要那樣,唉……
得想想辦法增加收入才行,否則破產了就買不起總經理的照片了。
「……要記得,星期六中午十二點在四季餐廳,我那天就下去了。」郝仁擦擦眼角的淚光,有一絲哽咽道:「我怕我會哭,那種場面太感傷了。」
他養了二十年如珍似寶的小紈將要嫁人了,想起來就令他肝腸寸斷,幸虧對方是老長官家的少爺,他總算稍稍有點安慰。
「嗯。」郝紈若有所思地夾了一箸山西老酸菜嚼著,心下暗自盤算著什麼樣的外快是不會影響到白天的工作,又能增加收入呢?
「一定要記得喔,要穿得有女人味一點。」他再也控制不住地摀住泛酸的鼻頭,扔下筷子就住房裡沖。
他的心肝寶貝就要嫁人了……
「咦?」郝紈眨了眨眼睛,回過神來,莫名其妙地望著老爸抽搐顫抖的背影。「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是更年期到了的關係嗎?老爸最近有點怪怪的耶。
☆☆☆☆☆☆☆☆☆☆ ☆☆☆☆☆☆☆☆☆☆
「搞什麼鬼?要我去相親?」
一名高大英俊卻橫眉豎目的男人對著穩坐在太師椅上看報紙的銀髮老人咆哮發飆。
銀髮老人滿臉歲月的滄桑與睿智,還有不可磨滅的威嚴氣勢,他只要那麼微微一挑滄眉,就足以教人自腳底驚麻到頭頂了。
但是這招顯然對兒子沒效。
「她是個好女孩。」他換個方式,裝出一副年邁不堪任事的老父,哀求著兒子完成自己最後一樁心願的神情。「唉,人老囉,最想看到的也不過就是含頤弄孫,聞聞乳香四溢的小娃娃……」
「你想聞乳香,我馬上讓徐副官叔叔去扛一箱鮮奶回來。」英俊男人眼角緊繃糾結顫動,怒氣在他的頸動脈處怦怦跳動著,隨時有可能爆炸。「你愛怎麼聞,就怎麼聞,坐著躺著還是蹲著聞,都隨你高興。」
「你講那個是什麼話?」銀髮老人勃然大怒。「看看!這就是我四十年戎馬生涯緊咬牙關,在戰場上也要背著逃過槍林彈雨的好兒子……」
「老人家,你記錯了,那是此刻遠在美國的大哥,我是你小兒子,今年不過二十八。」陶遠咬牙切齒地道。
老是用楊四郎悲劇英雄加亂世苦情戲這一招,可惜他近年來心腸練得特硬,不再傻傻地被愧疚感啃得動彈不得,以至於乖乖落入父親的陷阱了。
耶?這招也沒效?
陶老將軍震驚地望著兒子。
「換套說法吧,你的演技二十八年來都沒進步。」陶遠總算露出了一絲五分鐘前聽到「噩耗」以來的第一個快意的笑容。
「可惡的小兔崽子。」
「兔大爺,多謝稱讚。」他對自己逐漸能夠控制怒氣的本領感到異常愉快。
能夠重新掌控住情勢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
在公事上,他一向如此,而現在面對父親,他也漸漸捉到了訣竅,不再動不動就輕易失控了。
「你竟敢叫我兔大爺?」老人家氣怔了。
這不是當面指他是毫無男子氣概的同性戀嗎?
「兔崽子的老子不是兔大爺是什麼?」陶遠睨了父親一眼,索性把筆記型計算機取了出來,放在酸枝桃木雕桌上,打開計算機。
他手頭上的美國鋼鐵股已經飆漲到了百分之八十,可以處理掉了,還有今天必須要E-mail給瑞士分公司的代理商,關於那筆巨額訂單……
「你用那個是什麼玩意?」陶老將軍看見他修長的指尖在小小鍵盤上飛舞,臉紅脖子粗道:「我栽培你寫了那麼多年的毛筆功夫都到哪裡去了?我們中國筆墨之美博大精深,你……」
陶遠充耳不聞。基本上,只要不是談相親,隨便老人家罵什麼他都無所謂。
陶老將軍罵到差點噎到,幸虧一旁安靜忠心的徐副官遞上了溫熱的參茶,他喘了口氣,接過來喝口潤潤喉。
「你呀,你老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陶老將軍順了順氣,慍怒的神情驀然消失了,起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圖謀不軌之色,他得意地道:「對了,我忘了告訴你,你媽昨兒個自美國打電話回來,交代你星期六一定要去相親,你媽也很喜歡郝家的那個小丫頭喲。」
他猛然抬頭,手指僵在半空中。
「這不公平!」他心頭火起,忿忿地道:「你又拿媽來壓我了。」
和跋扈囂張霸道自以為是的父親相比,溫柔善良好脾氣的母親簡直就是他們生命中的天使,正因為如此,他們家兩兄弟對於母親的話從來不會違抗。
只要別看見慈祥的老媽臉上浮現失望的神情,他寧願去吞圖釘、生吃蚯蚓,或是和一頭恐龍約會。
但是和一個素未謀面又是父親中意的女人相親,甚至結婚,這個犧牲未免也太大了。
尤其他只要想到……老爸再一次奸計得逞,他就滿肚子的不爽。
「嘖嘖,如果你媽知道她在你心目中竟然這麼可怕,她會怎麼想呢?」陶老將軍看起來非常不介意當那個告密者。「唉,你可是她心愛的小兒子啊--」
「Shit!」陶遠憤怒又無奈地爬梳過黑髮。
「搞什麼?你是不是堂堂正正的中國男兒啊?居然罵那種字眼……」陶老將軍吹鬍子瞪眼睛。「咱們難道都沒有國罵了嗎?王八蛋、混帳,他奶奶的……隨便哪個罵起來都比雪特強啊!」
夠了!
「我會去相親。」他臉上的神情像是要殺人,咬牙道:「但是也只有這樣而已。」
再跟父親攪和下去,他一定會真的發瘋。
「你一定會對那個可愛的小丫頭一見鍾情的。」老人家樂不可支,自信滿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