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少野反指自己,一臉無辜。
「當然羅,要不是你那麼受女性同胞的愛戴,我也不必忍受她們莫名的敵意,她們一個個把我當成了情敵,巴不得用口水活活地淹死我!」
拾露的形容讓少野忍俊不祝
「少野,為什麼他們都這麼不知足呢?」拾露的眼中滿是疑惑不解。「他們有錢,卻滿嘴股票基金、美元利率,只想著怎麼樣才能賺進更多的錢,他們聊天,卻沒有一個人專心聽別人說的話,我真搞不懂……」「我也是。」少野歎口氣,收攏雙臂將她摟得更緊,感受她獨一無二的溫暖。
毫無預警地,音樂聲驟然中斷,所有人的注目眼光全集中到樊允開身上。
「謝謝諸位今天特地撥冗來參加本人的生日餐會,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樊允開中氣十足的嗓音迴盪在大廳上,客套過後,立即導人正題,「有件事,我想趁著今天這個好時機宣佈,那就是下一任『Headline』的總裁人選,我決定由麼幾樊少野接任。」
語畢,現場頓時嘩然聲四起,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並在場內搜尋起少野的蹤影。
「我拒絕。」少野牽著拾露由角落現身,音量適中,讓在場每個人聽得一清二楚。
他的話旋即掀起第二波高潮。
「你說什麼?」樊允開轉笑為怒,他的震天咆哮讓原本嘈雜的喧鬧聲倏地靜默下來。
眾人面面相覷,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少野依舊一臉笑意,身旁的拾露則靜靜地仰望著他,兩人絲毫不受週遭氣氛的影響。
好半晌,他不慌不忙、氣定神閒地再次吐出相同的答案,「我拒絕。」
第八章
「你先回飯店去,累了就先睡,別等我了。」樊家大宅五樓的書房外,少野細心的俯首叮囑。
拾露猶豫地望著他身後緊閉的雕花門扉,心中惴惴不安。「可是……」「別擔心,他只是想和我談談,不會有事的。」少野轉向孟遷。「阿盂,麻煩你了。」
孟遷沒多說什麼,僅揮了揮手示意,便護送著拾露下樓。
打開門,少野筆直地走近端坐在松木長桌後一臉嚴肅的父親。「爸。」
「你應該很清楚我想跟你談的事吧?」看著少野,樊允開的心中就不免湧起幾分為人父親特有的驕傲。
四個孩子中,老大伯文軟弱怕事,老二仲文好賭成性,老三叔文野心勃勃卻無才幹,綜觀來說,只有挺拔出色的小兒子少野最讓他偏愛與看好,無奈的是最讓他頭痛煩惱的也是他。
就拿這一次總裁接任人選的事來說吧,他原本以為只要當著眾多名流仕紳的面宣佈,或許就能趕鴨子上架的逼少野屈服,沒想到他竟然完全不理會這招人情壓力的攻勢,甚至態度堅定的當眾推辭,不但使場面變得尷尬,也迫使他下不了台,最後只能草草地結束壽宴。
唉!看來他實在太不瞭解兒子了!
「我已經說過了,我對娛樂事業沒興趣。」少野重申道。
「不要隨便便就用『沒興趣』三個字打發我!」樊允開怒喝。「你也不想想。
當初要不是我栽培你「栽培?」少野打斷他,語氣不溫不火。「需要我提醒你嗎?
除了在樊家住過的四年,十四歲以前,我根本連見也沒見過你一面,我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全是媽媽辛辛苦苦替人端盤子、洗碗、掃地賺回來的。至於醫學院的學費是我自己靠著獎學金和兼家教的薪水支付的,所以你不覺得『栽培』兩字有待商榷嗎?」
「你——」樊允開一掌拍在書桌上,驚人氣力震得紙張文件紛飛。「你是在指責我這個做父親太差勁,不但不關心你,也沒盡到父親的職責嗎?我承認我確實虧欠你十四年,但那全是因為我不知道有你的存在呀!事實上,要不是因為你,我又何必大費周章把你們母子接回來——」杯盤碎落加上一聲驚呼,阻斷樊允開未竟的話。
「媽?」聽出是母親的呼叫,少野奔出書房外察看。
書房門外的齊芳君一臉驚惶,抬起頭,模樣顯得手足無措。
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是散落一地的銀質托盤。白瓷杯組,和猶漫著氤氳芳香熱氣的茶水。
「我……我只是端茶來,你爸爸最愛喝的鐵觀音,剛泡好,很香的。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我。我沒有,真的沒有……」她語無倫次的焦急解釋。
「我知道,我知道你沒有偷聽。」少野小心地繞過碎片,走近母親身旁輕聲安撫。
齊芳君一見雙手橫抱胸前立在門邊、面色微怏的樊允開,原本稍稍安定的情緒,馬上又變得慌張不安。「我馬上、馬上收拾,一下子就好……」少野連忙拉住她。「媽,沒關係的,小心割傷了手。來,我陪你回房休息,待會兒我就請江媽來清理。」
「碎了、全碎了,救不回來了……」她撿起一小片碎瓷片,兀自對著它哺哺自語,似乎對少野的話聽若未聞。
他敏感地察覺出母親的不對勁。「媽,明天我就陪你到百貨公司逛逛,順便買組新的茶具,好不好?你——」齊芳君突然甩脫少野的手,原本在她手上的碎瓷片飛離,在他手掌心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
少野鬆開了手,悶哼一聲,刺痛感隨即傳來。
齊芳君見狀,用力摀住嘴裡的嗚咽聲,淚水順勢滑落面頰,她轉身往頂樓方向跑去。
「媽!」顧不得已滲出血漬的掌心,少野焦急地大步追趕上前。
「江媽,快去打電話請林醫生來!」樊允開尾隨其後。
頂樓天台上,齊芳君正搖搖晃晃地朝欄杆邊緣走去。這麼多年了,她苦苦守了這麼多年,沒想到還是聽見她最不想聽見的答案,原來他接她回樊家不是因為還愛著她,而是為了孩子。
「媽!」少野惶急地喊著母親。
齊芳君轉頭看著少野,一臉憤亂,似乎認不出他是誰。
「媽,我是少野,你的寶貝兒子少野呀!你不認得我了嗎?聽我的話,那個地方很危險,快進來。」他顫巍巍地伸出手。
「少野,媽要走了。」齊芳君朝他搖了搖頭,她的眼神迷濛、腳步急亂,臉上卻綻放著絕艷的笑容。「媽有沒有告訴過你,我不喜歡這裡,這裡的人都對我不好,都想趕我走,可是我不走,只要能守在他身邊,誰也趕不走我,但是他……他為什麼不愛我了?」笑容追去,她黯然神傷的往後退了一步,更近樓沿。
少野的心跳加劇,卻只能保持鎮定,和顏相勸,「媽,你先進來,先進來再說好不好?」
「十多年來,我一直都念著他,他說會馬上來找我,可是一走就是十幾年,我不怨,一點也不怨的。等到他終於來接我們母子,我好高興,真的,那真的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一天。我一直以為他還愛我,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能只愛我一個人?為什麼他身邊總有不同的女人?為什麼?」隨著一個又一個的問句,她的腳步更為急亂,身形搖搖欲墜。
「芳君!」飛奔上樓的樊允開猶喘著大氣。「你聽我說,我愛你,我當然愛你!
從今天開始,我就留在家裡陪你,我們天天一起種花、散步、養只小狗什麼的,總之,你想做什麼我都陪你!」
樊允開的一席話讓齊芳君的眼中乍現出期待希望的光芒,卻又在轉瞬間滅了蹤跡。「我不信,你又說好聽話哄我了,你老把我當成小孩子一樣的哄……」年輕時相戀的甜蜜回憶突然湧現,歷歷在目,像是他常讚她是一朵脫俗水蓮,相見的時候總不忘買一朵送她;像是他不管多忙、多累,都不忘拎著消夜來看她;還有,當他知道她從沒看過雪景,就帶著她直奔北海道,兩人在冰天雪地的銀白世界裡熱情相擁……為什麼人們相愛,卻不能永遠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
看著母親彷彿已作了某種決定的篤定表情,讓少野不由得心驚膽跳。「媽,你不是答應過我,等天氣涼爽些就到鄉下來住幾個月嗎?還有,我和拾露的婚禮怎麼能少了你?對了,你不是一直很想早點抱孫子嗎?以後寶寶出生了,你愛抱多久就抱多久,你說好不好?」眼看她距樓緣只剩一步之遙,他只能動之以情,盡量分散她的注意力。
「少野,對不起。媽媽祝你和拾露永遠幸福。」看著樊允開和少野最後一眼,這是她今生惟一愛過的兩個男人,她不後侮,她只是累了,累得無法再對人生抱有任何美麗期待。
「再見。」她笑了,笑得如此憂傷,卻又如此動人。
這是她最後一句話,最後一抹笑。
「芳君!」樊允開朝縱身而下的人兒大吼。
「媽!」少野心神盡碎的飛撲上前,仍遲了一步,無助的他趴倚在天台邊緣,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如同殘風中的一片落葉飄落至地,噴灑出刺目的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