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昱中。」
我沒有回應。從沒聽過他在電話中的聲音,以致我一時認不出來。
「別告訴我你又沒認出我來。」他語帶笑意地說。
「沒有,我──知道。」我臨時將「認得」二字改成「知道」。是心虛吧,我有點怕同事知道我認識他的事。他現在可是公司的風雲人物,和這種人扯上關係絕對沒有好處。
他沈默了一會兒,問我:「既然認得我,為什麼表現得像陌生人?」
「你自己還不是。」我脫口而出。
「那是因為你──」他頓了下,又問我:「你不想讓同事知道我們的關係?」
我們的關係?這幾個字有那麼一點點曖昧,我想著要怎麼糾正他,他卻開口了。
「好,我知道了。」他說。
他又知道什麼了?我什麼都沒說呀。
「你──」我想問他,卻發現淑惠盯著我,我對她扯出個笑容,連忙對他說:「沒事。」
「我知道我的出現有點突然,我會給你時間適應,不過,同事知道我們的關係是遲早的事,知道嗎?」他的語氣很輕,「只有這一次,不許再漠視我的存在。」
他在說些什麼?我皺了皺眉頭。
「就這樣了。」他將電話掛上。
「喂!」我對著話筒喊道,不過,來不及了,耳邊只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這個人,怎麼還是這麼的自我?我愣怔地瞪著電話筒。
※※※
看到大樓前那抹頎長的身形,我不禁放慢腳下的速度。
沈昱中在我住的公寓前,倚著一輛黑色轎車而立。他的西裝外套及領帶都已卸下,領口敞開,袖子捲到肘處。或許是發覺了我的存在,他轉過頭來,看著我。
抿抿唇,我加快腳步來到他面前,面無表情地看他。
「我要跟你談談,」他對我說。
不問你有空嗎?我能跟你談談嗎?而是直述地說我要跟你談談,真像他的作風。
我聳聳肩。「談啊。」
他揚著眉看我。「上車或進去。」他指指我住的大樓。
我直直地看著他。「都不要,就在這兒談。」
他皺起眉來,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違逆他的意思吧。看著我,他沒說話。這時,我才發現他的神情有些疲憊。令自己感到訝異地,我竟覺得心疼。資訊部的人一向很高傲,不服人,突然來了個空降部隊,又是這麼年輕缺乏經驗的人當他們的主管,內部的反彈是可想而知的了。
「上樓談吧。」我說。
領他搭著電梯來到我的住處。我沒問他怎麼知道我的住址,公司有我的個人資料,他要查,並不難。
一進門,他便若無旁人地打量我的住處。
這間公寓買不到四年。大哥旅居美國,二哥在新竹工作,父親也接受新竹一所大學的聘書,與母親搬進了教師宿舍。於是,這一間五十坪大的公寓只剩我一個人住。不過我沒為他解釋這麼許多。
「坐。」我指了指沙發,放下背包,走進廚房為他倒水。
我將水林遞給他。「抱歉,我不喝飲料,家裡只有白開水。」
他接下水杯,點點頭。
我走到大沙發,在慣坐的角落坐下。
盯著我良久,他才開口道:「你最近在躲我,為什麼?」
我只是聳聳肩。躲他就是躲他,我不會睜眼說瞎話,故作無辜狀地告訴他,我沒有。但是,我也沒那義務告訴他,我為什麼躲他──其實說躲他並不恰當,這麼說,好像我怕他似地。我並不怕他,我只是單純地不想見他。
「為什麼躲我?」他又問了一次。
面無表情地斜睨了他一眼,我說:「我沒有躲你,我只是不想見你。」
他怔了一下,雙手交叉在胸前,往後靠在椅背上瞪著我。「那有什麼不同?」
看他那十足陽剛且一臉不悅的樣子,我不怕,反而覺得有些好笑。我們之間,好像又回到小時候,他常被我整得七莗八素、怒氣衝天的,卻又對我莫可奈何。就像現在。
「當然不同。」我解釋道:「不想見你,就只是不想見你。但是,躲你,好像我怕你似地。所以,我沒有躲你,只是不想見你。」
他的眉頭又擰了起來,似乎無法接受我的邏輯。
盯了我半晌,他的表情放鬆了,還露出一抹笑,搖搖頭。「你就是不肯輸,對不對?」
我聳聳肩。我陳述的是事實,無關輸贏。不過,如果這麼想會令他比較愉快,那就隨他。
斂去笑容,他直盯著我。「好。那麼,為什麼不想見我?」
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
也許是因為他出現得太突然了,我一時無法適應──不過,他已經到任快一個月了。
也許,因為知道他有未婚妻了,而他在我心中仍是小時候的那個小中中,我的好朋友,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他將成為別人的丈夫──不過,這兩個角色好像並不衝突。
也許,因為他是個部門經理,而我只是個小職員,我會自卑──但事實上,我不會。
也許……
我有一堆的也許,但,沒一個合理。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眨眨眼,我做出無辜的表情。「不想,是一種情緒、一種感覺,沒有道理的。」
出乎意料之外,他沒有生氣,只是透過鏡片打量著我。
看到他的眼鏡令我想到一件一直想問他卻忘了的事。「你是真的近視嗎?還是只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穩重、更符合經理的形象,所以才戴眼鏡?」我必須要說,這一副細邊金框的眼鏡戴在他臉上,好看極了,也確實令他看來成熟些。
他的肘置於椅把上,以食指撐著頭看我,表情不曾改變。「我有近視。左眼四百,右眼三百,兩眼都有散光。」
多麼從容不迫,我差點沒起立為他鼓掌了。
剛才想到就脫口而出,話問出口了,我才發覺這個問題和現在的氣氛一點也不搭軋。正在懊惱之際,沒想到他真回答我了,而且是這麼不慍不火,不帶半點情緒。由此,我有幾分明白老闆賞識他的原因了。
小中中長大了,仍是忍不住想為他喝采。
我站起身,但不是為他鼓掌,我餓了。
「你餓了嗎?我餓了。你想吃什麼?」一邊朝廚房移動,我一邊回頭問他。
他沒說話,卻也起身跟著我走向廚房。
「吃麵好不好,方便又快速。」我看了看冰箱,又看看雜物櫃後,轉過頭問他。
就見他雙手抱胸,斜倚在門框上盯著我,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我又回頭看了他一眼,突然發現他好「大」,高壯的體格,幾乎要將廚房的門填滿了。小時候我們倆一般高呢,誰能想到現在他竟高出我這麼許多?
搖搖頭,我繼續搜尋著煮麵的材料。平時我一個人吃得簡單隨便,偶爾在外面解決,自己煮的話,多半吃麵,原因我說過了,方便又快速。不過,他在美國住了這麼多年,大概吃不慣吧?
正想回頭問他,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來到我身後。我真的被他嚇了一跳。他靠得太近,我向後退了一步,撞到身後的櫃子。撫著胸口,我瞪著他。「你幹麼,不出聲,嚇誰呀?」
他扯著嘴角看我,沒說話。
我也懶得理他,同左跨出一步,打開矮櫃旁的冰箱。冰箱才打開,我還來不及看到裡面的東西,門又被後面伸出的大手給關上。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他就抓著我的肩,將我整個人轉了過去,並將我推靠在冰箱門上。正想開口罵他,他的臉卻俯下來,嘴罩住我的,堵住我未出口的話。
一開始我被他的行為嚇壞了,整個人愣在那兒。侍我回過神後,舉起雙手捶打他的肩,用力地想推開他。沒想到,他根本動也不動,反倒是捶痛了我的手。
他甚至沒有抬起頭,精確地抓著我的手,將我的手定在冰箱門上。我更生氣了,抬腳想踼他。
他似乎早料到我會有這一招,將他的膝擠入我的雙腿之間,整個身子欺向我,將我緊緊地夾在冰箱與他之間。這下我完全無法動彈了。逮著機會,他好整一暇、慢條斯理地吻著我。放開我的唇,開始游移地吻著我的下巴、我的頸、我的耳後他還伸出舌頭舔我的耳垂──
「你好噁心!」我忍不住嚷了出來,然後,忽然想到我還有一項武器,我的嘴。
「沈昱中,放開我!」我在他耳邊嚷著。「我警告你,如果──唔──」
或許是嫌我吵,他又吻上我的唇。他的雙眼盯著我的,我看到他的眼裡有笑意,這令我更生氣。我索性撇開視線不再看他。又吻了我一會兒,他甘願了,才放開我。
得到自由的我,第一個動作就是踢他一腳,嘴上還不甘心地補了幾句。「你──你這個豬頭、白癡,不要臉!」
他揚起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的嘴怎麼變笨了?你以前最會罵人了,怎麼長大了反而罵得這麼不高明?」
忍不住,我抬起腳又踹了他一下。不過,顯然他一點也不痛,因為他又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