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是那個男人。
這次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他在看我。
前兩次經過他身邊都曾感受到他的目光,但我沒有放在心上,畢竟陌生人間偶然的目光交會是常有的事。不過這會兒我確定了,這不是偶然,他確實盯著我瞧。遠遠地,他便發現了我,並且,目光隨著我而移動。在我將要靠近他的桌邊時,他甚至對我挑了挑眉。
我也對他扯了扯嘴角,腳下不曾稍作停留便從他身邊晃了過去。走沒兩步,手就教人給扯住。回頭望去,是他──那個與我對視的男子。這麼近的距離下,我才發覺,他有張似曾相識的臉孔。
揚起一道眉,我看著被握住的手,再度看向那張帶笑的臉。我確定了自己不認識他。
「你認識他嗎?」身旁的木瓜扯扯我的衣袖,以略大的音量在我耳邊問道。說話的同時,兩眼還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男子。
木瓜是我同學,一個粗線條的女孩。「木瓜」這個綽號的由來是源於她胸前非常傲人的兩座山峰,經由她,我證實了「胸大無腦」這句話確有幾分道理。她喜歡吸引異性的注意,無論那個異性長相如何。她確實也有引人注意的本錢,還算漂亮的臉孔配上魔鬼的身材,常令身旁的異性眼睛為之一亮。也因此,她不大能接受異性對她的忽視。
我認識他嗎?對她而言,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否則,他怎麼會忽略了美麗大方的她,轉而注意她身旁長相平庸的我?扯出個無辜的笑,我對她聳了聳肩。
「不認識。」
這句話也是對他說的。說話的同時,我將手抽了回來,朝他點點頭,舉步離開。
木瓜仍不死心,跟在我身邊,卻頻頻回頭。直到走遠了,才勾著我問道:「他是誰?」
「說了,我不認識的。」我睨了她一眼。
「少來!」她推了推我的肩。「不認識他為什麼抓你的手?」
「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大概是認錯人了吧?」
「是嗎?」她懷疑地看我。
「九成九是。要不然,他怎麼沒追上來?顯然是近距離下他發現認錯了。」我說。對自己的推理頗為得意。
她想了想,似乎頗能接受,便不再追問。不知不覺,已走回我們的房門口,安靜無聲,看來,大家都睡了。我和木瓜互看了一眼,各自走回自己的床位準備睡覺。
躺在床上,我卻怎麼也睡不著。
這是在大學最後的一個耶誕節了。同學計畫著到溫泉度假村過,隨便登高一呼,竟就找到了近二十個追隨者,頗令人訝異。有些班級的畢業旅行還不及這個人數哪!
人數多不稀奇,成員才是令我稱奇的。這些人之中,有十個是我們固定的小團體,平時瘋慣了的;其中幾個則是淑女團,平時優雅文靜得幾乎要令人忘了她們的存在,我不大明白為什麼要找她們同行,我們根本不是同一掛的。可是,我不敢提出異議,免得又落個不合群與排外的罪名。
果然,玩真心話大冒險時,她們出的題目都是諸如:向你左右的同學握手,並說耶誕快樂之類的。聽到題目時,我們幾個真想死了算了。
不知該說老天無眼還是上天公平,她們竟都抽到自己的題目。什麼二十秒內在棉被中脫掉內在美交給主持人,否則身著內在美繞場一周,以及將免洗褲外穿、套在頭上之類的題目她們一個也沒抽到。不過,其實這樣也好,因為我也無法想像她們抽到這些題目的結果。
她們真的很%$#@&……大家玩得正高興、情緒正高張時,她們卻全都鑽進了被窩。
倒了三分之一的人,大家的熱情也熄了一半,開始三三兩兩地聊天,或打起麻將。今天我沒有八卦的心情,也不想打麻將,於是拖著不會何麻將的木瓜出去晃晃。沒想到這個度假村這麼的小,走沒幾步就繞完了一圈。於是,我和木瓜就這麼一圈一圈地繞著,也才會遇到那個男子……我想起來了,剛才覺得他很眼熟,原來,他長得與我青梅竹馬的玩伴有幾分相似。
想到他,我的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和他是鄰居,也是幼稚園及國小同學,他是大家所謂的天才兒童,總是人小鬼大地知道許多不是那個年紀的孩子該知道的事。大人們總是在稱讚他,將他捧上了天,也寵壞了他。
他幾乎從不聽課,因為老師說的他都會;他也不和同學們玩,因為他們很笨.
我是他唯一瞧得起的女生,因為我常整倒他,也所以,他從來不敢說我笨。他對我滿好的,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總不忘與我一起分享。他甚至說過,長大了,要娶我當新娘。
不過,國小五年級他就搬家了──
糟!我的精神好像愈來愈好了。
坐起身看看左右,所有的人似乎都已經睡著了,秋秋還呼隆隆地打著呼。
有一點可怕,除了秋秋的打呼聲,周圍一片寂靜,而且黑壓壓地,只有玻璃窗透進來的微弱燈光,想將身邊的人搖醒,想想,還是算了,他們大概都睡熟了,不會有人理我的。
我怕黑,非常怕黑。又躺了一下,我認命地披上外套,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
果然,外面的世界燈火通明,熱鬧得很。
我走到停車場一處角落坐著。在這兒,正對著茶棚般的餐廳,可以清楚看到、聽到餐廳中的人群及喧嘩。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又不至於過於陰暗冷清,我很喜歡。
現在已經凌晨三點多了,卻還有許多人才剛到。他們之前在做什麼?睡飽了才來的?還是已經狂歡了一場,現在來續攤?看著一輛接著一輛駛進的車,我心中不禁如是地想道。
我撐起下巴,有趣地盯著一段距離外的熱鬧。我喜歡這種感覺,身處人群之中,清楚地知道他們與自己是不相關的,觀察他們,是頗有意思的事。
「記得我嗎?」身旁忽地傳來一句問話。
剛才太專心於所見、所想,竟沒發覺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人。轉過頭去,就著有些陰暗的光線,我認出他是方才在餐廳中見到的男子。
我沒有表情地瞪著他。
他笑了。笑容有幾分稚氣。
我確定他不是我童年的玩伴。那個沈昱中從小就跩得二五八萬地,少年老成,不可能到了二十多歲還有著一臉稚氣。
「你是謝純純吧?」或許是見我沒有反應,他開口問道。
我瞪大了眼。不會吧?真的是他?
他的笑更張揚了。伸出食指抵著我的下巴,將我微啟的嘴合了起來。
直覺地將他的手拍開,我側著頭看他。「你……你是沈昱中?」
「對。」他昂高了頭。這時候的他又有小時那個跩得令人想扁他的影子。
看著他,我的嘴角緩緩地揚了起來。「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他笑著回應道。
我盯著他,仍是無法將他與童年時的那個小中中聯想在一起。
「你變了好多。」我說。
回想以前的他,又黑又干,活像只小猴子,加上一臉跩得令人想扁他的表情,十足十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長相;而面前的一張臉,生得濃眉大眼、五官分明,可以稱得上是美男子了。實在令人難以想像他們竟是同一個人。
「是嗎?」他聳聳肩,又笑著看我。「倒是你,完全沒有變,一眼就認出你來。」
我摸摸自己的臉,皺起眉頭。「少來了,怎麼可能完全沒變?」說我完全沒變,這絕不是恭維的話。小時候的我又胖又醜。最起碼,現在的我瘦多了。
他狀似認真地左右打量著我。「真的沒變嘛!」拉起我的一綹頭髮。「你自己看,連髮型都和國小五年級時一模一樣。」
原來在他眼中,我還是那個又胖又醜的模樣。從他手中搶回自己的頭髮,不再與他說話。
他也靜默著,沒再開口。
我們之間,安靜了半晌。咬著唇,我斜睨了他一眼,才發現,他一直盯著我瞧。
「你知道嗎?我差一點就結婚了。」他突然開口道。
「結婚?」我的興趣全來了。轉過身,睜大了眼看著他.
在我們這個年紀,大家想的都是讀書、玩與戀愛,結婚這種事似乎離我很遠。尤其很難想像,那個驕傲、不可一世的小中中會這麼年輕就如此想不開,有將自己綁住的念頭。
是的,對現在的我來說,婚姻是一種束縛。
「你說差一點,那後來呢?」我好奇地問,
「後來,後來就分手啦。」他說得稀鬆平常,好像這種事常常發生。
「分手?為什麼?」我更好奇了。從打算結婚到分手,這個轉變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聳起一道眉,看我。「因為你。」
「我?」我愣了會兒,隨即明白自己被耍了。白了他一眼。「一點也不好笑。到底為什麼?」我追問著,不過,幾乎是立刻地,我舉起一隻手。「算了,如果你不想說就算了,別勉強。」犯不著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再去勾起他的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