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崔平,納悶的問:「怎麼?你好像話裡有話。」
「那路小瑤說她今年十八。」
「是!」他的狐疑更深了,「過了端午。」他又強調。
崔平掉回頭,也將雙眼凝視在東方傑的臉上,原有的瀟灑現在全不見了,換上的卻是少有的寂寥,他沉聲說:「如果雪兒沒死,今年也十八了,正是咱們兩家約定婚配的年齡。」說著聲音是更低沉,更寂寥了。
東方傑一怔,思緒一下子沉淪了。
話說十五年前,崔家乃是江蘇省的望族,由於三代皆出翰林,獲得先皇倚重並親賜金牌,在地方深受鄉紳們的敬重,並尊為「第一世家。」豈料,這「第一世家」竟在一夜之間遭猖狂的海賊所劫殺。
一百二十八條人命,不論主子或奴婢均無一家免,喪心病狂的海賊不但將金銀財寶搜括一空,還縱火毀屍滅跡,大火連燒三天三夜,崔家的一切全化為烏有,令人聞之鼻酸,為之揩淚。此事震驚朝野,官府派出大匹人馬追查海賊的行蹤,結果卻猶如石沉大海,毫無頭緒,久久便成了一宗懸案。
崔平即是這宗滅門慘案的唯一生還者,崔家僅剩的命根,但是當時的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八歲小娃,驟逢家變,整個人都給嚇傻了,從此進入封閉的世界,不肯與人接近交談。
直到兩年後,輾轉來到京城投靠東方世家,才由東方老爺延請名醫診治,如此又過了四年,他才慢慢跳出自圍的框框,將腦海裡殘存的片段逐一拼湊起來。
崔平記得慘案發生的前幾天,府裡來了貴客,父親顯得十分開心,命令府中上下好生打點,還特別吩咐崔平和妹妹崔雪兒安分聽話,不可叨擾了客人。但是,八歲的娃兒天生好動,見大人忙碌得好不熱鬧,不甘獨自寂寞,他趁嬤嬤不注意,一溜溜進父親的書房,見偌大之地卻一個人也沒有,正覺無趣想離開,房門卻在此時響了起來,他一驚,趕忙藏身躲進櫃子裡,頓時眼前一片黑暗,雙耳卻清楚的聽見父親說話的聲音,開始還好,但不久就起了爭執
——「這件事恕我萬萬不能答應。」
崔平聽出父親話裡的勉強和為難,接著,應話的人是崔平所陌生的,他在桌上重重一拍,發出了極大巨響,口氣惡劣的說:「兄弟一場,就連這種小忙你都不肯幫?」
「你要求任何東西我都願意,我都答應,唯獨這八仙玉佛,這是我崔家祖傳寶物,無論如何也不能交到外人的手上……」
「外人?」那陌生男人暴跳如雷,憤恨搶道:「好!直到今日,我才真正看清你的真面目,既然你不把我當兄弟,也休怪我不客氣,總之你一定會後悔的。從此,你我之間的友誼猶如此桌。」
語才落,啪啦一聲巨響揚起,一切就又歸於平靜,那陌生男人顯然已經離去。崔平依舊縮躲在櫃子裡,他聽見父親在書房裡踱來踱去,歎息聲是一聲接著一聲,最後,終於走出了書房。
崔平又躲了好半晌,小腦袋才悄悄向外探了探,正得意自己沒給人發覺,立即又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他看見那張自己和崔雪兒曾在上頭嬉玩跳舞的紫檀書桌。竟塌在地上成了一堆燜木,當時的他怎麼也想不透,堅硬的桌子何以會在頃刻間腐敗。
搔了搔腦袋,崔平沒敢再多留片刻,就急急忙忙奔回房去,卻在園子裡教嬤嬤給一把握住了。
「哎呀!我的小少爺,您上那兒玩去?可讓我急死了。」嬤嬤一頭的汗珠,就連頸子、背上,手心都是,顯然找了崔平好一會兒。
崔平頭一揚,嘴一嘟,「急什麼,我這不是回來了吧?大有你敢拿我怎麼樣?」的架式。
「老爺找您呢?」
嗄!崔平倒抽一口冷空氣,顫聲問:「什麼事呢?」心裡頭擔憂著,是不是父親發現了自己的頑皮?
嬤嬤搖搖頭,領著小少爺直往前瞧見老爺。
崔平剛跨過門檻,望見一臉凝肅的父親,頸子不由得縮了縮,唯唯諾諾喊了聲爹。
崔平的母親見他此刻才到,趕忙上前將他拉至父親的面前。「快!快!平兒,你爹有話要交代你呢!」
她的聲音抽咽而抖,崔平不由得抬起頭來,竟發現母親的臉色既驚又白,他恍惚感覺將發生不好的事。
「平兒,」父親開口道:「爹交代你的只有一件,好好照顧妹妹,因為你是哥哥,保護她是你的責任。」
崔平仰著小臉蛋,認真的點點頭。
「好,爹知道平兒最懂事,最乖。」他撫了撫兒子。
哇!頭一次不必默書背詩就能得到父親的讚賞,崔平的心頭不覺喜孜孜的。
「好!」父親繼續說「現在帶著雪兒從側門上馬車……」
「爹」,他搶問:「咱們上哪兒去呢?」有得玩了可開心極了。
「去京城,你東方世伯家。」
「那兒好玩嗎?」崔平天真無邪的問著。
父親歎了口氣,他蹲下身子又撫了撫兒子的頭,語重心長的說:「到了別人家裡,要乖要聽話更要守本分,這樣才是爹和娘的好孩子。」
聽到要守本分了就老大不願意的嘟起嘴,「一定要去嗎?」兩手擺呀擺的。
「是的!一定要去。」
「爹也去,娘也去嗎?」
「不,爹和娘都不能去,有管家和嬤嬤陪你們去。」
崔平一聽更是不依,兩手不宮肩頭也從起來,他嬌氣嚷:「爹娘不去,我也不去,不去,不去,不去……」
崔平這麼一鬧,一旁的崔雪兒也跟著哭鬧起來,緊抱住母親不肯放手,兩個娃兒的哭鬧聲就足以掀翻整個大廳。
見崔平怎麼哄也不聽,父親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揮,狠刮他一耳光子。崔平一愣,哭聲更是驚心動魄,而崔雪兒也不差,哭聲又響又亮,擾得母親疼進心坎裡,一把將兒女擁進自己的懷裡,說「算了!算了!他們只是孩子,哪裡懂得大人的事呢?照我說,就算真是大難臨頭,好歹一家人總在一塊兒,你狠得下心腸攆他們,趕他們,打他們,我可是肝腸寸斷哪……」
父親突然轉身,大歎:「罷了!罷了!」這件事便就此作罷。
孩子就是孩子,好言安慰兩句,轉身耍樂一番,什麼要緊的事就都忘了。當夜,崔平合眼入睡時,早將上午不愉快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酣夢中,突然被一陣搖晃給驚醒,他朦朦朧朧的睜開眼睛,看見管家和嬤嬤夫妻兩人,一旁躺著仍在睡夢中的崔雪兒,另一旁則是管家和嬤嬤唯一的女兒——小他一歲的香荷,他發覺他們置身在馬車箱裡,這一驚,他幾乎跳了起來。
「爹,娘,你們在哪兒?爹,娘……」
崔平聲嘶力竭般的哭喊起來,嚇得管家和嬤嬤一左一右的又哄又逗,但崔平愈哭愈清醒。想起爹娘要將他和雪兒送到東方世伯家要守規矩,他就有干百萬個不願意,當下更是無法無天的哭鬧不休,這一來,香荷醒了,雪兒也醒了,三個娃兒齊聲大哭,只差沒掀了馬車頂。
這馬車駛離崔家還不到一個時辰,連城門口都還未出,這一驚動只怕沒能吵醒全街的百姓,管家礙於無奈,只好勒馬停車,先安撫孩子們的情緒,怎知崔平竟趁這空當一溜就鑽下了馬車,矮小的身子飛也似的奔去。
「少爺,少爺,您回來呀!少爺……
只見崔平愈喊愈跑,轉眼間便消失於夜幕中,眼見城門關閉的時間將至,管家和嬤嬤作了重大的決定,由管家駕馬車帶小姐和香荷先出城,而由嬤嬤去追回小少爺,兩人約定最晚於隔日晌午在城外西郊會合。
怎知這一別竟是天人永隔,誰也不知道管家在趕馬車出城的途中究竟出了什麼事,又為何整輛馬車會摔人懸崖谷底?三人屍骨至今已寒,又無人收埋。
而另一頭的崔平仍不知曉自己的魯莽所將造成的悲劇,他使勁的,不知跑過了多少巷道街口,越過多少土坑,跌了多少次,吃了幾回土,當他看見熟悉的街道已在眼前,那些苦楚疼痛再也比不上心中的喜悅,他終於跑到自家門前,興奮的推開大門,然而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火海。
這時,嬤嬤終於趕了來,卻為眼前的景象而怔住……
八年之後,崔平才完全記起那段殘酷的往事,自此他絕口不提有關家裡的一切,而東方老爺深覺整件慘案必有蹊蹺,為保護崔平出人的安全將他改名為東方林,認作自己的第四個兒子,因此崔平就成了東方家的四少爺。時間又過了兩年,崔平已是十八歲的少年郎,年輕氣旺,活潑好動,任何作怪搗蛋的事他都有份參與,就在大伙以為他拋開了那段不愉快的日子,重新活回了自己之際,崔平竟一聲不響的失了蹤。
晃眼,又是兩年的日子。這一日,無緣無故失蹤的崔平竟又活蹦亂跳的出現在眾人面前,他眉飛色舞的訴說自己兩年來的奇遇一會說自己在雪山遇見飛天大俠學得絕世輕功,一會說自己拜華山掌門為師習得精妙劍法,又說親逢丐幫大會差點做了乞丐頭子,還說了許許多多江湖上的趣聞趣事,逗得大伙是又驚又笑,又叫又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