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他如此想時,一道低沉的老邁聲音由背後傳來。
「你不是預約單上的客人,請速速離去,本店不接受無意典當愛情的客人。」
「我……」
他的警覺向來靈敏,但他居然沒聽見他的足音,實在太反常了。
「老童,是我啦!我帶我二叔來參觀當鋪,你就通融一下,我幫你捶捶背……」
童梓不見移動卻避開他諂媚的熱情,表情全無的冷視他。
「我通融你,誰通融我,當鋪不是供人欣賞的風景區,你該瞭解店裡的規矩。」他口頭說著並未強行驅趕。
韓青森笑得很賤的眨眨眼,把他的冷臉當笑臉地稱兄道弟。「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不說,我不說,他不說,老闆怎麼會知道呢?」
「那可說不定。」童梓望向空無一物的牆,決定不管他的死活。
這傢伙老是死性不改,真不曉得那只蝴蝶怎麼受得了他,兩人南轅北轍的個性簡直是上天惡意的撮合。
雖然他仍一絲不苟的板著臉,不過心裡還是挺喜歡韓青森的開朗性情,悶不作聲的退到一旁假意拂塵,未做出任何阻止的動作。
「老闆不在家嗎?」
「嗯哼!」童梓喉頭滾動了兩下代表回答。
終於逮到機會的韓青森笑得好奸詐,故意大聲的嚷嚷。「那我們四處逛逛嘍!你當沒看見我們。」
又是兩個連哼。
他當童梓同意了,逕自帶著竇輕涯逛起看起來不大,但總覺得走不完的當鋪。
橫格的櫃子古老陳舊,上面堆積著些許灰塵,即使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擦拭一遍仍覺得髒,月初擦完第一格的新帳簿,月底清掃範圍更多不過進行中間部份。
總而言之就是帳簿太多了,光是一、兩個夥計根本忙不過來,必須增加人手。
不過目前老闆沒有「徵人」的意願,新增的兩名夥計挺勤快的,一人當數人使用很划算,被贖回的愛情物超所值。
兩人在瞧見橫格上的帳簿,眼睛變得閃閃發亮,一人翻一本的想知道胡翩翩到底有沒有當掉她的愛情。
傻人果然有傻福,韓青森才翻第二本,胡翩翩三個大字就出現眼前。
「信了吧?我就說她把愛情當掉了,你還說我大白天愛作夢,不切實際。」
「我要怎麼做才能拿回她的愛情?」看到胡翩翩的名字在冊上,竇輕涯的情緒多少受到影響,波動不已。
「不是拿是贖,瞧我一臉憔悴就知道代價有多大。」都快要有熊貓眼了。
不遠處傳來輕咳,不以為然的譏誚他。
「你看吧!連阿童也贊成我的說法,你不曉得我們老闆有多苛待夥計,不給吃、不給喝,還得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我豐潤的雙頰因此凹陷……」
「咳!咳!」
童梓又再咳什麼,肺不好嗎?「總之你想贖回討厭鬼的愛情,就得付出相當的代價,否則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愛上你。」
「什麼樣的代價?」竇輕涯揚起聲音,心想著自己可以付出何種代價。
「我哪清楚呀!這你要親自和老闆洽談。」嘻!那小鬼不在,他可以……
「老闆呢?」他下意識找尋第四個人的身影,但遍尋不著。
「死了。」韓青森壞心的說出心裡的希冀。
「韓、青、森——」他冷目一瞟,裡面的威嚴足以令人收起玩興。
唉!一點幽默感也沒有,開開玩笑嘛!若是隨便許願就能實現的話,老闆不知道死過幾回了。
受欺壓甚久的韓青森不安份的瞄了幾眼,嘴角十分邪惡的揚起,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狡猾又陰險的老闆相處了一陣子,不變壞也難。
只見他兩顆眼珠子骨碌碌打轉,似有不軌的微露一絲詭異,帶著竇輕涯來到花園前交頭接耳,一邊不忘盯著背對他們的童梓。
「什麼?偷?!」這未免大膽。
「噓!小聲點,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泯滅天良才幫你想出這主意耶!我們只是『拿』回你要的東西,又不是要全偷走,老闆不會發現少了什麼。」
瞧,他多天才呀!一舉數得還兼做好事,應該有人頒張十大有為青年的獎狀給他,他好裱起來炫耀。
童梓的咳聲再度傳來,但韓青森卻當他是年老失修的老傢俱,偶爾難免發出忘了上油的嘎吱聲。
「你確定?」他怎麼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總覺得黑暗中有一雙幽森的眼正盯著他。
「安啦!你瞧這裡的花兒起碼有上百萬朵,我們偷摘……呃,借走一朵,誰看得出來。」哪那麼空閒數花。
「你是說翩翩的愛情收藏在這些含苞的花中?」定眼一瞧,龐大的花海著實驚人。
「嗯,沒錯,孺子可教也,當初我就是在這堆花裡找出我家蝴蝶的愛情,你看我們現在甜甜蜜蜜,恩恩愛愛的多好……」韓青森又忍不住露出沉醉愛河的傻樣。
竇輕涯斜睨他一眼,不怎麼安心。「哪一朵花才是翩翩的愛情?」
「呵……這個……心誠則靈嘛!多用點心就找得到。」他心虛的偏過頭,迴避那雙質問的眼睛。
「你不清楚?」竇輕涯的語氣低得好溫和,感覺不出有半絲的火藥味。
當鋪又不是他開的,他哪曉得!「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當初我也是誤打誤撞……」
「誤打誤撞?!」他的聲音變得沉鬱,似乎渴望將某人的骨頭搖散。
韓青森面上一哂,偷偷的咽口口水。「做賊的總不好敲鑼打鼓的大聲喧嘩,咱們死馬當活馬醫試試看,趁著老闆不在趕緊行動,要是被他知道,咱們兩個都會倒大楣,死無全屍。」
他一邊誇大的形容老闆的恐怖,一邊推竇輕涯入花叢搜索,一再叮囑他要仔細找,自己則端來一張椅子,蹺起二郎腿在一旁納涼。
百花爭妍,照理說應該是件賞心悅目的事,但是被一大片花海包圍的滋味可就五味雜陳了,沒溺死其中算是幸運,更何況要在萬花中尋找唯一的真愛。
當竇輕涯的手碰到一朵海棠花時,身後的輕咳聲再度揚起,他把手一縮地望向正在做事的童梓。
不是這朵嗎?
像在回應他的問話,海棠花長腳似地偏離數寸,一副不想理他的模樣,高傲得很。
他又試了好幾回,輕咳聲也一再響起,次數多得連在一旁納涼的韓青森都察覺到異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在花中徘徊的竇輕涯開始有些灰心地抹去額頭的汗,不知不覺他已在花海奮戰了兩個多小時。
就在此時,一隻不知打哪飛來的瓢蟲停在一朵杜虹花上,它似在對他暗示地振動翅膀,他遲疑了一下將手一伸。
這一次他沒有聽到任何咳嗽聲,心裡有數有人暗施援手,不假思索的將花兒帶走。
「阿童呀!枉我把你當心腹看待,你居然趁我不在的時候出賣我。」
竇輕涯和韓青森一離去,牆面就走出一位正在啃甘蔗的小男孩。
「主人,你回來了。」童梓沒有半點心慌,抬眼一瞅又低下頭做手邊的工作。
「再不回來,咱們店裡的典當品就要被搬空了,我都不曉得該向誰索討失物。」養了一隻老鼠還不夠,家裡的貓兒也變壞了。
童梓眼中掃過一抹淡然的笑意。「我看不見你的失望。」
小男孩笑得好天真地拍拍手,一截啃得慘不忍睹的甘蔗驀然消失。「還是你最瞭解我,最近的日子有點無聊。」
真以為拿走他最喜歡的杜虹花不用付出代價嗎?他開的可不是善堂,該討的債務就要拿回,否則愛情當鋪豈不是要關門大吉。
愛情呵!是為玩弄人類而生,真想瞧瞧他們被愛情擺一道的表情,應該挺有趣的。
突地,他手中多出一瓶流動綠色液體的透明水晶瓶,造型高雅隱隱透出一絲詭魅的幻光,美麗而邪惡。
「大家來玩遊戲吧!由我來當鬼。」
童梓打了個冷顫,有些自責的發現自己做了一件錯事。
☆☆☆☆☆☆☆☆☆☆ ☆☆☆☆☆☆☆☆☆☆
「什麼,蝶姨你也當過愛情?!」
一口西瓜汁當著紫蝶的面噴了出來,她揚手一擋,紅色的汁液有如雨點般落下,一滴不漏地被鋪在桌面的紙巾吸收。
她好笑地看著胡翩翩那張驚愕的臉,心裡不免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時間總是不留情的一筆揮過。
記得當年她還是面頰紅撲撲的小女孩,裹著毛毯揮舞小拳頭咯咯笑,一點也不怕生的抓起她的指頭放入口中吸吮,絲毫不知世界對她做了多麼不公的審判。
看她由牙牙學語到跨出成功的第一步,她心中有為人母的喜悅,總想多寵寵她,給她最好的一切,不希望她成長的過程有任何遺憾。
感覺這才是幾天前的事,如今她已亭亭玉立,是個有主見、有自己思想的大女孩,不再依賴她,眼底除了欣慰難免還多了一絲惆悵。
「為什麼我是最後一個知道,蝶姨不愛我了,是不是?」她怎麼可以輸給那個白癡,蝶姨和她最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