嫵媚抬起了頭,淚眼婆娑地看著眼前的「仇人」。
「當年造孽的罪人是我,與你們無闋,」唐子英深深地一歎,輕輕地走向她,彎腰拾起了那把長劍,唇邊露出了一個感慨的微笑。「我以我的手,終結我自己這條罪惡的生命……你和嶺雲,依舊是生死愛侶,不必因我而改變。」
嶺雲和嫵媚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同時大震!
「爹,不行!」嶺雲衝向父親,要奪下那柄劍。
嫵媚腦中飛快閃過了師父的話——
原諒別人就是對自己寬恕,時代的錯誤不能獨獨讓幾個人承擔後果……
原諒別人,寬恕自己……
她眼看著唐子英毅然決然地揮劍,她大驚,素手一撥,彈掉了那柄長劍!
「不,不是你的錯!」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擺脫了那份仇恨和血腥的迷霧,「我們都只是一顆身不由己的棋子!」
唐子英和嶺雲愕然地望著她,被她突如其來的話給震住了。
她閉了閉眼,念頭飛快地在心底繞了一圈,最後緩緩地吁了口氣。
想來爹娘也不願看她血腥纏身,被仇恨啃噬掉人生,所以才讓她在這最後的一刻,沒有鑄下大錯。
喀什爾三人是死有餘辜,唐子英卻是罪不當死。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眼底的仇恨頓時消散了。「伯父,抱歉驚擾你了,我這就離開——」
唐子英看著面前這名雖慘遭滅門,卻堅毅勇敢又明辨是非的女子,心底不禁泛起了濃濃憐惜和欣賞之意。
「且慢,」他溫和慈祥地開口,「難得來了,就留下來喝杯茶吧!我把這書房留給你們,你和嶺雲小兩口好好談談……我希望,別讓這件事情在你們之間留下陰影。」
嫵媚驚異撼動地看著唐子英,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直到他離開後,嶺雲才感動地走向嫵媚,心疼地道:「我不知道原來你一直承受了這麼大的痛苦和壓力。」
她怔怔地,不敢置信地望著他。「你……你不覺得我很可怕嗎?」
他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緊緊地彷彿怕她消失一般,深情地道:「我可憐的嫵媚,你受苦了。」
嫵媚含著淚,緊緊地偎著他,低歎道:「嶺雲……」
「從今以後,我要好好地疼寵你,愛著你,我要你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他溫柔地道。
「我的本名叫宋玉歡,」她噙著歡喜的淚道:「叫我玉歡。」
「玉歡。」他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宇,微笑了,「是『藍田玉暖日生歡』的玉歡?」
她噗味」聲,被他逗笑了。「人家好好的『藍田玉暖日生煙』被你改成這樣,李商隱地下有知,一定給你氣昏了。」
他大笑,滿足地看著她的笑容,「他老人家在地下會包涵的,畢竟我們倆可是徹底地實現了他的『身無綵鳳雙飛冀,心有靈犀一點通』呀!」
嫵媚凝視著他,醉倒在他溫暖的眼神中。
一切悲慘已過去,美好幸福的未來正等著他們——
☆☆☆
客棧內
愛兒無聊地玩弄著手指,又開始覺得自己悶得快要發霉了。
她忍不住跟煙波抗議了。
「大哥,你知道有一種藥材叫作冬蟲夏草嗎?」她突然天外飛來一句。
煙波正低頭研究案情的諸多疑點與線索,聞言挑起眉,算是聽到了她的話。
「嗯!」
「可是你有沒有聽過冬人夏菇這種東西?」
這個名詞太過怪異,饒是淡然如煙波,也不自禁抬起頭來,「嗯?」
「冬人夏菇。」她再重複一次。
他皺眉,「那是什麼?」
她很高與吸引住他的注意力了,「就是冬天是人,夏天就悶成了一朵香菇。」
他的眉頭蹙得更緊,疑惑道:「未曾聽過有這種物事。」
「怎麼沒聽過?至少也有看過吧?」她故意跟他打趣。
「在何處?」他果然中計。
愛兒總算逮著機會,只聽得她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可憐兮兮地道:「就在你面前,就是我。」
煙波這才正眼看著她的小臉蛋,唇邊勾勒出了一朵笑。「怎麼說?」
「現在是夏天,我好無聊,所以我快悶成一朵香菇了。」她還用雙手在頭頂上比個形狀。
「那為何會變冬人?」
「人家有冬蟲,我自然是冬人了,這是一種比喻法,你聽不出來嗎?」她哀聲歎氣地道:「只不過我猜,到了冬天你恐怕還是一樣忙,所以我也不用在冬天變成人啦,乾脆連冬天也一起變成菇好了,所以統稱做冬菇夏菇了。」
「好好的人,為什麼要當『冬菇夏菇』呢?」他微笑。
「誰教你都不讓我出去溜一溜,我都快悶死了。」她把下巴靠在桌上,一臉頹廢。
「我不放心你出門。」
「那你就陪我一起出去呀!」她眼兒倏然發亮。
他歉然地搖搖頭,「現在不行!等到這三件案子結束,兇手落網,我自然會帶著你行走江湖。」
「那還得多久?」她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
他輕輕一點她的俏鼻,「快了,我已找出線索。我懷疑這一切的命案與一處楚館的女花魁有關。」
女花魁?
這個形容詞怎麼那般熟悉?
愛兒怔了半晌,腦海內隱隱約約有抹記憶飛過,但是她還是怎麼也捉不住具體的感覺。
「為什麼呢?」
「我仔細分析線索,小心求證過,但這是公事,我不便讓你知道太多。」他說完,體貼地替她倒了杯茶。
她剛剛說了一大篇的「菇論」,想來也是口渴了。
愛兒支著下巴,若有所思道:「嗯,原來如此……那你如果捉到兇手,會怎麼辦?」
「如此大案,自然是緝拿之後交由宗人府審判。」
「如果兇手頑強抵抗呢?」
「我有聖上御令,可先斬後奏。」他淡淡道。
「哈,那麼那天那個欺侮我的壞人,你為什麼不把他先斬後奏呢?」她突然想起那件老鼠冤。
他搖頭,「他雖然可惡,但論罪還不至死。」
「噢。」其實話說回來,她也不是那種嗜血的人,只是一口氣有點兒嚥不下而已。
接下來的氣氛有些沉默,煙波從紙上抬起頭來,深深盯著她道:「你真的很想出去玩?」
她重重點頭,眼底燃起了一盞希望的火花,「是啊,好想出去一下。」
他考慮了一下,隨即緩緩道:「好,我帶你去逛逛。」
愛兒頓時跳了起來,歡呼道:「哇,好棒,我最喜歡大哥了!」
煙波寵溺地看著她,唇邊微笑久久不散。
第九章
這杭州城真是繁華似錦,愛兒拉著煙波的手臂,好奇地左看右看著。
煙波從未陪著女子逛街過,所以他的表情顯得有點訕然和僵硬。
不過眼底的卻是柔情滿溢,尤其在望向愛兒時,連他自己都訝異著這樣溫柔與充滿溫暖的感覺,竟然會出現他身上。
「你餓不餓?逛了這麼久,應該餓壞了。」他憐惜地看著她。
愛兒抬頭,對著他嫣然一笑,「嗯,我真的有點餓……」
「帶你去醉仙樓吃飯。」他低頭道。
「好哇!」她雀躍不已。
斜底處有個聲音突然響起,「耶,小姑娘怎麼這麼久都沒看見你呢?上回你看上的那塊料子,我已經替你做好衣裳了。」
愛兒訝然地望向來人,是一個胖胖的中年人,看來好像是綢緞莊的老闆,她疑惑地道:「老闆您好,我……認得你嗎?」
「上一回你和另外一個小姑娘到我這兒裁布做衣裳,你忘了嗎?」他熱心地道。
她心一跳,和煙波交換了一眼,「真的?」
「是呀,另外一個小姑娘的衣裳已經做好了,也拿回去了,可是我一直沒有跟她說我也幫你做好了,我怕她不高興嘛!」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道:「你那時是沒說要做衣裳,可是我看你挺喜歡那塊布料的,又覺得這匹布挺適合你了,所以就忍不住替你做了……」
「老闆,那我叫什麼名宇?」她飛快地衝向前握住他的手,一臉渴望的模樣。
煙波卻是沒來由地揪著一顆心,不知怎地,他竟有些害怕起答案……倘若靈兒的家庭並不如她所想像中的美好,或者她的出身不是她所想像的那般單純……
他懷疑她是否承受得了,他不願意看到她傷心的樣子。
「你叫什麼名宇?」老闆搔搔腦袋,這可考倒他了。「我怎麼會知道?」
煙波不禁鬆了口氣。
「——不過,」老闆的話又令他緊繃起來,「那位小姑娘之前有留下地址,你可以問問她……咦?姑娘,你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名宇?」
他現在才想到其中的不合理處。
「我摔了一跤,什麼都忘記了。」她輕輕道。
老闆張大嘴,呆了半晌才充滿同情地道:「哎呀,那可怎麼辦才好?」
「可以勞煩您,把那個地址給我嗎?」愛兒希冀地問道。
「當然好……」老闆望著她,同情地道:「姑娘,既然如此,我把那套衣裳送給你,就當咱們交個朋友了,如何?」
「這怎麼成呢?」愛兒直覺搖頭。
「不要緊,」胖胖老闆急忙跑回自己的鋪子,不一會兒,捧出了那件疊得好好的月牙色衣裳,還有一張紙。「這都給你,有空常來看看,再來給我光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