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請您放了他。」她看他一臉猶豫,問道:「有困難嗎?」
「困難?」寒季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困難是有一些,但你既然對我開口了,我可以拒絕嗎?」
「這……」長離被他一問,不知該說什麼。阿山真的對她很好,若讓他送入囚隊裡,將來會不會難逃一死?「有什麼困難呢?」
「有什麼困難啊?縱虎歸山,你說難不難?」他看她想要開口辯解,食指輕抵住她的柔唇,「他的為人我不知道,而你對他又瞭解多少?依我看,他對你應該有著特別的感情吧!所以他不顧危險,放棄逃生的機會,為的就是要阻止我帶你離開。」
他的話是如此接近事實,令她無法反駁,她沉默地點頭。
「那麼你說,依他對你的感情,我若放了他,是不是等於縱虎歸山?他會不顧一切的想從我手中把你奪回,而我明知有危險,偏放他走,這對我來說是不是很困難呢?」
長離聽他一長串的解釋,似懂非懂。
他則不待她反問,繼續說道:「我可以應你的請求放了他,但有兩件事你必須去做:第一,你必須去斷了他想到汴京尋你的念頭,讓他對你死心。第二,你必須明白這件事算我回報你救若文的恩情,以後我們兩不相欠。至於我在山廟遇見你的那事,等回京城後再找機會談談。」
頭袋迷糊歸迷糊,長離對他的這段恩情說,可聽得一清二楚。
總之說來說去,她若求他放阿山哥,她就是還欠他一次救命之恩。
看來他這位君子,不是施恩不望報之人。當然,既受了恩,長離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只是依他這種性子,她欠他的恩情,他會怎麼要求她償還呢?
唉!算了。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事要緊。
長離離開他,獨自面對阿山。
寒季書在一旁等候,他不去聽她對阿山說什麼,但從阿山看她的表情,是一種愛慕與不得不放棄的無奈。
他看到她對阿山的溫柔,除了朋友和兄妹之情外,看不到男女之間的情愛,偏偏男人最怕這種溫柔。男人對愛慕之人的溫柔友情,即使明知不可能,依然會傻傻的往裡頭陷,就算再怎麼委婉、明確的拒絕,男人會心痛卻不會心死。
阿山終於在她的勸說下點頭,他看他垂首而狼狽的跑開,才走向前抱起她,再回頭時就見阿山立在門前,悵然地對他說:「請……請您好好照顧她。」
說完,他眼眶含淚地掉頭而去。
寒季書聞言,驀然一笑。他低頭看她的表情,只見她緊閉著眼,努力不讓眼淚流出,臉上一點也掩藏不住愧疚之情。
他動手拂去她眼角沁出的水氣,見她勉強漾起一抹笑容回他,他忽然懂得了她的心;她心裡還有一些不捨,不捨這段對她而言似兄似友的感情。他摟緊她,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抱她離開山寨時,她睜開眼看著阿山離去的方向,令他心裡忽然生起一股嫉護。
她的心裡在想別的男子!他不許她想著他以外的男子。
「長離,別想他了,以後別再想他了。從今而後,我只准你想我,知道嗎?」
長離不懂他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她的不解他看得懂,但不願多說,見她不放棄的瞪視他,他又多說五個宇,「以後你會懂。」
寒季書想到這裡,臉上浮起一抹嘲諷自己的笑容,他想等她自己懂……只是大概會等到天荒地老,她也不見得會懂。看她這種四海之內皆兄弟的性子,釐清感情這等複雜事對她來說太難了,他若不教她,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懂。
不過,她不懂別人的情不要緊,但她一定要懂他對她的深情。
非懂不可!
***
「爺,除了床以外,屬下一切準備就緒。」墨語見主子到,立即起身稟明。
「好。」寒季書抱著長離,領著眾人走進山神廟,見到墨衣正忙著以乾草鋪床,命道:「一大、一小,兩床即夠。」
「是。」墨衣不明白主子的用意,但主子說夠了就是夠了。
寒季書抱著長離在火邊坐下,墨言看見他的眼神,了悟地將寒若文放到他身旁。寒若文一落坐,緊閉的睡眼馬上睜開。
「長離?」
寒季書聽見侄兒在意識模糊之際,喚的人竟然是懷中的人,而不是他,不禁感到一絲可歎與可喜,歎的是他和他八、九年的親情,竟抵不過長離與他三、四個月的感情,喜的是侄兒對她喜愛的程度,讓他有留下她的十足理由。
寒若文沒聽到回應,他很想睡,但長離遲遲沒有回應,讓他不安的心情持續緊繃。他打起精神,雙手揉著惺忪的眼,開開合合數次,終於意識清楚地睜開。看到長離還昏睡在叔叔懷裡,他擔憂地問:「叔叔,長離……」
寒季書想要寒若文別出聲,但懷裡的人在聽到自己的名字後,已經睜開眼來了。
「若文,你醒了。」長離從披風裡伸出手來摸摸他的臉,對他漾起一個溫柔、慈愛的笑,「肚子餓不餓?」
「好餓。」寒若文爬到她身前,他想窩到她懷裡,卻被寒季書以眼神打斷動作,失望的說:「長離呢?」
「還好。」長離揉揉他的額頭,指著墨衣他們準備的食物和草床,「那兒有你叔叔幫你準備的乾糧和床鋪,今晚你不必跟著我提心吊膽,可以好好吃、好好睡一覺了。」
寒若文順著她的手看到食物,又回頭問她:「長離吃嗎?」
「我--」她想回答沒有食慾,話還未出口,就被寒季書搶白。
「她吃,你去將東西拿過來。」寒季書要侄兒代她將食物拿來,他將她一直伸在披風外的小手抓回來,讓她的手藏入披風裡保暖。
「我……可以自個兒來。」長離想說她真的吃不下,但餵她的人眼神是如此堅持,她只好屈服。
「你已經發燒了,難道你沒有發現嗎?」寒季書撕一塊肉乾到她嘴邊
「難怪……不過……謝謝。」她想要說的話,全在他堅持的餵食下,都只起個頭,最後除了「謝謝」二字外,什麼也沒說。
寒季書邊和她共吃些食物,邊注意侄兒的進食,「若文,吃慢些,吃不飽的話,墨明那兒還有乾糧。還有,你別顧著吃乾糧,喝些熱湯,暖暖身子。」
「嗯。」寒若文塞了滿嘴的食物,只能點頭應聲,等食物吞到肚子裡才開口說:「叔叔,待會兒長離和我一起睡。」
「不,你自個兒睡那。」寒季書指著較小的草床。
「那……長離睡哪兒?」寒若文看著另一張草床,不必想也知道,那是護衛鋪給叔叔的。
「這你不必擔心,你儘管去睡。」寒季書繼續喂長離吃東西,見她搖頭,他雙眉微微拱起,沉聲在她耳畔輕責,「才吃四口你就不吃,難怪會生病。」
「我……想吐。」長離話一說完,身體應合著話,難受的抖動起來。「我……到外頭去……」
她忍得臉白汗流。寒季書拍她的背,見她強忍不吐,倏然明白她的意思,急忙抱她到外頭樹叢裡,待她吐完漱口後,又將她帶回廟中。
重新席地而坐,她依然靠在他懷裡,坐在他雙腿上,她的身體比方才又熱了些,真的再也打不起精神,人緊貼在他胸前打盹。
見狀,寒季書不再逼她進食。他抱著她,自個兒慢慢吃,同時要若文將遇難至今的事說一遍。
「……爹娘和我在杭州遊玩過後,我們打算繼續往西行,怎曉得出杭州一點點路程就遇到強盜了,爹要娘帶我先走,娘要一名護衛和邱伯護著我先走,我本以為護衛可以打贏那些強盜。可他們不但全軍覆沒,連爹娘都被殺死。我們被追殺好一段路,護衛要邱伯帶我到叔叔的書畫樓,還說他會到書畫樓來找我們,可是……可是我一直沒有等到他,我知道……他也死了。」寒若文說著說著,淚積滿了眼眶,他低下頭,等待傷心過去,不想讓叔叔看見他的眼淚。
這些事他曾對長離說過。那時他述說完整件事情,一點眼淚也沒有,待長離抱著他問,是否為這些事難過、想不想哭時,他記得他告訴她他不能哭,哭是弱者的表現,因為他爹常告訴他--男兒有淚不輕彈。
但長離告訴他她不是他爹,她就像他的姊姊,姊姊當然可以抱著一個愛哭的弟弟:弟弟難過時,也可以想要姊姊的安慰。所以那一天,他在長離的懷裡哭了一整夜,而她就抱著他,聽他訴說失去雙親後的孤獨、痛苦和傷痛。如今再說一遍給叔叔聽,傷痛不似之前,難過依然存在。
寒季書看著侄兒的眼淚滴入塵上,他沒有開口,直到寒若文吸吸鼻子暢氣後,重新抬起還蓄滿淚水的眼,他才說:「文兒,你為你爹娘的事難過,乃為人子應有的表現,這是人之常情,你不需感到不好意思。其實叔叔乍聽這件事時,也……流了不少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