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冰的互不往來,你行我往各走各路,即使不食一米一糧亦不覺得飢餓,時間對他們而言是靜止的,如凝結的冰不再移動。
他們是一群沒有希望的活死人。
有的軀殼還在呼吸卻無行為能力,有的身體被惡鬼霸佔回不了家,有的根本忘記自己從何而來,自然無處可歸的繼續飄移。
最慘的是明知道身軀躺在何處,可是千方百計進不了自個的身,如同下了一層封印隔絕身與魂的結合,活著比死了還不如。
活死人村裡沒有歲月,游來蕩去的活死人不知未來在哪裡,兩眼空洞的似走似飄,永遠也走不出缺少陽光的活死人村。
或者說不願走進無望的世界吧!
眼睜睜的看著生命彫零是多麼殘酷的事,與其面對無法改變的事實,逃避是最好的選擇。
提早死亡的是他們的心。
可是近來的活死人村起了一陣騷動,死氣沉沉的活死人多了一項共通的話題,慘白的面容染上生人氣息,一群活死人好奇的圍觀百年來一大奇景。
這是一尊擁有人類肉體的睡美人,充滿彈性的膚觸,有著活死人所沒有的體溫,用鼻子呼吸。
但她卻是沉睡著,一如死人。
一日復一日。
沒人會去計算她出現的時日,因為活死人村的時間是停止的,日與月的輪替並不重要,它們同時存在於此地的上空,頭一抬便可瞧見陰冷的日月。
而缺乏生命力的魂體也從不在乎日與月是否存在,連自己都放棄了又豈會在意其它?!
那日活死人村的天空出現一道缺口,霓彩一般的霞光平空而落,一具活生生的軀體衝破村長的屋樑,毫髮未傷的飄浮床鋪上方好一會後才緩緩下滑。
好奇的喧嘩吵熱了平靜的小村落,或古或今的活死人紛紛採出頭詢問,迷失的眼神不再空洞茫然,無神地漫遊永無止境的空間。
他們口中只有一句相同話語——
她為何沉睡不醒?
「村長,你想她還要睡多久?」她溫溫地,皮膚又細又滑好像大娘的桂花油。
老邁的鬼夫子拄著枴杖輕撫及地的長鬚。「這種事得去問問鬼婆婆,瞧她給咱們活死人村送來什麼。」
「村長的意思是指那個在奈何橋上給人一杯水喝的孟婆?」那個壞心眼的老太婆,上回才想騙他喝一口呢!
「不就是她,陰與陽的橋樑就數她待得最久。」堪為一尊老古跡。
奈何橋上來來往往,受業報的下十八層地獄受刨骨挖心之苦,牛頭馬面腳鐐手銬上身,諒鬼插翅也難飛,為前世孽果償還罪因。
無功無過者在糾倫宮受五穀閻王的審判,隨即轉王十殿閻羅的肅英宮,由輪轉王送他們轉世投胎,再世為人,勿佔了罪人的空缺平白受苦。
為免帶著前世記憶再次為人攪亂人間秩序,孟婆手中的那杯水是為忘塵,讓投胎者有個重新體驗生命的機會,不會兩代糾結不清釀成迷亂,徒留遺憾。
也有人稱忘塵水為孟婆湯,因為是孟婆親手盛上的黃泉水,黃濁的水色如同一碗濁湯,味道微腥不帶甘甜。
平實的孟婆有一顆善良的心,日夜為人盛湯不辭辛勞,巴望著他們都有個好未來,不要離魂失魄的徘徊幽暗地府,時候到了就該離去。
但是活死人村的活死人全是陽壽未終的,就算時辰已到也不肯去投胎,愁白了孟婆的一頭發,苦口婆心仍得不到成效,因此她才會想盡辦法騙鬼喝湯,好讓他們早日脫離苦海。
不過她的一番好意不獲鬼感激,反而招來群鬼怒視她為惡婆婆,不許她進村來騷擾。
「這個女孩不是我們村子裡的一份子,可是她的情形卻與我們差不多,是個有血有肉的活死人。」相當棘手又不能不處理。
活死人村專門收容迷失在陰陽兩界的活死人,她既然能來到活死人村便是一種緣分,沒理由將她獨獨排除於外,任其軀殼腐爛生蛆。
沒得選擇的鬼夫子攬下照顧她的責任,由村裡找來手腳俐落的姑娘為她淨身,又吩咐幾名熟路的壯丁上陽間替她張羅流質食物,維持她基本生存的能源。
希望,由她身上漫散開來。
孤寂的活死人村依然孤寂,可是一抹渴望活下去的意念逐漸佔領村子,冰冷的心慢慢回暖。
他們也想要一副皮肉包骨的臭皮囊,重享走在陽光下的快樂,呼吸賴以生存的空氣。
「她有著漂亮的五官和修長身軀,住起來一定很舒服。」一位年輕少婦羨慕的捏觸她粉嫩臉頰,恨不得奪其捨以代之。
奪舍是常有的事,誰的力量大,磁波吻合便可奪取他人的身體,進而佔據。
「別趁人之危,在我的眼皮底下不准使壞。」同是天涯飄零客,何必為難。
鬼夫子的話一出,少婦不高興的化成一陣輕煙,驀然由門縫鑽出,心雜的想去尋找自己的身軀再當一次人。
「是人非人,村長當真要留下她?」他們稱之為鬼,而她……
唉!格格不入。
「不留下她又能怎麼辦,普通人是進不了活死人村,她既然來了,算她和我們有緣吧!」總不能讓魑魅魍魎吃了她。
「可是長久下去不是辦法,誰有閒工夫伺候一個活娃娃衣食住行,太常接觸陽間的事物對我們的幽體並不好。」
輕則灼傷,重則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鬼夫子思忖的擰了雙眉。「大家盡量吧!能護一時是一時。」
「非親非故的何必管她死活,瞧她健康身軀紅潤有澤,不如我們輪流借用上去玩玩,重新當個人。」一旁的小伙子興致勃勃的建議著。
此話獲得不少迴響,每雙無光的瞳眸驟然燃起對生命的熱情,希望能當一天的人。
「胡鬧,你們怎能欺凌新來乍到的村民,她也是迷失在混沌之間的一抹孤魂,你們要是欺她孤零零地無靠山,我就來認她當女兒。」
噓聲立起,見不慣他的獨裁。
「鬼夫子你太自私了,一大把年紀足以當人家的爺爺,好意思不服老的當起乾爹?!」為老不尊,愛搶鋒頭。
他一瞪眼的掃了枴杖頭過去。「誰說我老了,我剛來的時候比你還年輕。」
時光匆匆,人間的他隨時間流逝而衰老,而他的外貌也因此有所改變,所不同的是他能變回昔日的模樣,只不過為了稱職的扮演好村長的角色不得不裝老。
「時不我予,當年的你不能與今日今時相提並論,你想霸著她不讓我們用是不對的行為,我不信你不想回陽瞧自己死了沒。」
人有私心,鬼亦然。
「我……」他無言以對。
陽間已過了多少年,他的妻子兒女是否健在?少了一魄的他總想不起家在何方,依稀記得他有一位溫柔似水的妻子,以及乖巧貼心的小兒小女。
想他們想得心都痛了,可是他只能任思念麻痺了感覺,隨著外表的衰老不再有希冀,他知道即使自己還活著也時日無多了。
若有機會他真想回去瞧一瞧,但是一個不完整的靈體又能怎樣,他連第一步也跨不出去,他是無能為力。
「哎呀!你們快來瞧瞧,她的身體變淡了。」有點透明感。
「真的耶!會不會她也同我們一樣,變成有形無體的活死人?」可惜了,未能及時借用一下。
「難得活死人村有些新鮮事好聊,這下全玩完了。」又要回到沒有明天的空洞日子了。
雪白的肌膚開始淡化,由四肢轉為透明,纖細的骨架在消失當中,飄逸的烏絲在瞬間失去光澤,水嫩的雙頰呈現灰白。
像是一場流離的夢魅不著邊際,眾魂討論中的美麗女孩忽由有形體的人轉變成沒有溫度的魂魄,冰涼得如所處的環境。
幽然的嚶嚀一聲輕歎,微翹的蝶睫掀了掀,似有甦醒之勢。
恍恍惚惚不知沉睡了幾個日夜,似乎很累的女孩始終提不起力氣睜開迷人雙眸,掙扎在清醒與夢魘之間,十指發出抽搐般的震動。
她是鬼不是人,一個即將面臨打擊的年輕科學家。
日是昏暗的,半邊的月亮閃著陰光。
迷惘的眼在適應它所不熟悉的光線,古老的木樑懸掛斷頭的雞,那一滴滴順頸淌落的鮮血滴在臉上,濕了原本紅潤的雙頰。
造價不菲的靈魂轉換儀器哪去了,她的圓形銀色實驗室呢?
還有為這項實驗而不眠不休的工作人員在哪裡?
曲渺渺頭痛的扶著額頭喘息,但是下一秒她驚悚的瞪著自己的左手,不敢相信的重複做著同一個動作。
它,竟然穿過了身體。
第二章
為什麼會是他?!
由上而下,由下而上,怎麼排也輪不到他出馬,可是五根手指頭卻有四根指向自己,孤掌難鳴的綠易水因眾望所歸,擔任起全人類福祉的推手。
平時沒他擦擦抹抹地維持居住的品質,這幾個懶人精不與垃圾同居才有鬼,以為有點見鬼的本事就能使喚鬼來打掃嗎?
簡直是異想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