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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文聞

  我的害羞終於讓他發現了,他也同時察覺出我的改變,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不會說這麼多話。以前的我就像筱昭一樣,冷漠、不理人、安靜、不說話、不管外界的紛擾,只在自己的思想中活動。

  但我卻在第一次正式面對他時,說了這麼多的話,足以證明我真的進步不少。當然他給我的回應,也完全在他的表情中顯現出來,他為我的成長過程感到心痛和不捨,為我的蛻變感到高興。

  只是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情緒表現呢?

  我對於他的反應感到莫名其妙,對於自己反常的行為更感到奇怪。從不曾對人吐露心事的我居然會對第一次正式見面的他訴說深藏在內心的心聲。我被自己敢這樣暢所欲言的行為給嚇住了,于于我沉靜下心思,仔細分析自己的反常行為……

  「這些事,你可有對你的家人說過?」溫天丞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他想知道我曾這樣費心地對別人解釋過自己嗎?還是只對他一個人。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一下之後,我回答他:「你是第一個威脅我一定要說話的人,其他的人沒有這麼做,通常他們會要我說,但沒有硬性規定我非說不可,所以我會考量需要與否,不見得有問必答。」我不知道這樣的答案是否回答了他的問題,但他回我一笑,這可能表示我的答案令他滿意。

  不過,為什麼?我再度發出這樣的疑惑。雖然我沒辦法為他的行為找到答案,但我為自己今日反常的行為想到一個解答,我想,我大概是對他能如此有耐心、愛心地對待一個與我有相同童年的孩子覺得感動,所以把我多年前對他的好感與今日的感動加在一起,產生對他的信任與一點傾心吧。

  對於這個內心的發現,我訝異即釋懷,因為我可以坦然面對自己的情緒、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他從我不自覺的行為中,發現我對他的好感已經有些氾濫了。

  「溫先生,有關筱昭——」

  「你最好接下這份工作,不然——」溫天丞打斷了我的話。

  「你想怎樣?報復我的家人?」我又如此猜測。

  「其實我不一定非報復不可,我的自傲和功利心讓我錯失和家人相處的時光,我自己非常明白,但在這件事情上,你們梁家也功不可沒,不是嗎?」溫天丞挑高右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我。

  「溫先生,我不擅長猜想人家的心思,請你有話直說好嗎?」看著他的眼神,讓我有一種被逼入陷阱的感覺,令我好想逃開。

  「是嗎?如果你不想接下這份工作也可以,我怎能像你的家人一樣,令你感到害怕呢?畢竟冤有頭債有主,想當年你也曾好心的幫過我,不是嗎?我若想要報仇洩恨,應請要找正主兒才是。聽說娉娉現在是某大企業的少奶奶,不知道她對於往日情人的出現是否——」

  「你不必說了,我非常明白你的意思。」我打斷溫天丞的話,因為我真的瞭解他的手段,他正在用威脅的方式來說服我。「我答應當筱昭的家庭教師,但我必須把話說在前面,筱昭的情形我並不是很瞭解,因此你必須抽出一些時間,仔細地對我說明。另外,我想問你……你知道自閉症是一種先天性腦部功能異常的疾病嗎?」

  對於溫天丞的搖頭,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於是我簡略地對他說明自閉症兒童的病因、徵兆和行為。「溫先生,我有一些關於這方面的正確資料,希望你確切地把它看完,用心去瞭解發生在筱昭身上的事,她已經在你的身邊錯失了兩年的治療機會。我知道她對你而言或許是個意外,但既然你有心收善她,請你真的花一些心思在她身上,就算她不是自閉症兒童,畢竟也只是個孩子,愛心、關懷比金錢更有實質的意義。」

  溫天丞想要反駁我的指責,但有些事卻是不爭的事實。他確實沒有盡到監護人的責任,知道筱昭有輕微的自閉症,卻沒有實質去探究這個病源,單以他所知道的常識去認定,那是兒童一種孤僻的行為症狀。若兩年前他有實質去醫院為筱昭檢查一下,而不是單方面聽筱昭祖父的說法,或許筱昭今日異常的行為就得以改善一些。

  「對不起,我真的疏忽了。」他很誠懇的道歉,知道不管是哪一種先天性的智障,只要經過後天的醫療和教導,或多或少對孩童都有幫助,但他卻因工作忙而疏忽筱昭的病情。「那現在到底該怎麼做呢?」

  我想了一下,「首先,我會帶她去醫院徹底檢查,為她做一些心理測驗和智力測驗,明白她是屬於哪一程度的自閉兒。接著,依她的程度,我會設計一些行為改變的訓練治療課程,而在治療的過程中,身為家長的你也必須全程參與。還有,一旦她的行為達到某種程度的改善,你可以為她申請就讀一般學校或啟智學校,到時候你必須接受我的請辭,另聘一名家庭教師——」

  「媽媽……媽媽……」靠在我懷裡睡覺的筱昭突然低喃著,她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她將身體更用力地貼入我的懷裡,彷彿怕我被空氣蒸發掉,雙手緊緊環抱著我的腰。

  「昭昭,醒了嗎?」我輕聲地問,耳朵仔細地傾聽她細如蚊蚋的聲音,眼睛看到溫天丞對我比了時間已經十二點的動作,「昭昭,餓餓,吃飯飯?」我反覆問了幾次。

  等了一會兒,感覺到她在我懷裡點了點頭,我也朝溫天丞點點頭,但這個動作又引起他的不悅。

  「用說的。以後你有什麼需要,都必須用說話來傳達,不許你再用那種微乎其微的動作對著我比畫比畫,就期望我必須懂你的意思,你不是筱昭,知道嗎?」溫天丞以命令的口氣對我說,他一定要我用語言將情緒表達出來,不希望我老是將情緒藏在心裡,擔心我的憂鬱症說不定哪天又會發作。只是……他到底哪根筋打結了,居然那麼關心我?

  我被溫天丞罵得莫名其妙,但他期望我瞭解的眼光令我順從的點了點頭,只不過這又引起他氣惱的瞪視。

  「說你知道了!」他忍住怒氣,卻控制不住聲量的大吼起來,「開口說,說你知道了!」

  我真的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但他的大嗓門卻嚇著我懷裡的小寶貝,於是我趕緊說:「我知道了!」

  溫天丞對我的表現滿意極了,他忽然站起來,彎身橫過桌面,快速地在我的唇上輕啄了一下,然後僵直著身子又說:「好,去吃飯。」

  他迅速走開,留下還不能反應的我,和在我懷裡的筱昭。

  ***

  對於我才回台灣兩年又要搬出去住,家裡掀起了頗大的風波,但不管他們怎麼反對,我還是堅持搬出來,至於搬到哪裡去,我不敢說,最後只好騙他們,我是接了一件插圖的工作,由於工作的需要,我搬到公司住,留給家人的是公司的聯絡地址。

  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說謊騙媽媽,以前不想說時,她通常不會勉強我說。但這次一反往常,她無論如何一定要我對去處有個交代。對於她的改變,我的心裡這樣猜想,她可能是認為我在國外生活了六年,加上回國的這兩年幾乎沒有和家人相處和說話,令她覺得我快要不是梁家的人,如果我這次再這樣無聲無息的離開,大概會真的一去無回。

  「婷婷!」媽媽站在樓梯上叫我。

  我把整理好的東西拿了兩件到門外,進到屋內後才看向她。

  「你……什麼時候搬回來?」玉鳳——我的媽媽緩緩走下樓梯,坐到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和她年輕時長得有幾分神似的女兒沒有回答地拿著東西出去,一會兒又折回客廳。「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呢?」

  對於媽媽溫柔的請求,我一向無法狠心拒絕,但這也是我認為她比家裡其他人厲害之處。她的溫柔讓每一個人都認為,應該更小心地保護她、照顧她,所以也就相當順應她的心思和要求。事實上,我卻認為這是她想要得到自己所要東西的武器,用她的溫柔使人軟化和投降。

  不過,儘管如此,我還是很尊敬她,而且我想,她還是很愛我、很關心我的。

  「不知道。有空會回來看你,工作完了就搬回來。」

  「那……大——」她看見我拿著最後的東西走出去,知道我和家裡的人很生疏。

  在我小時候,輔導老師總說那是自閉症兒童的行為,但事後證明我不是自閉症兒童,而是個天才資優生,只是不管我是怎樣的孩子,我都是她的女兒。

  儘管我有很多事沒有對她說,但她心裡早就猜到,我的行為源自我小時候,家裡的人都太忙於自己的事而疏忽了我,等我長大一點,大家想彌補時,我的沉默、不理人的個性,又將家裡的人全都拒絕在外,一直到我去外國讀書時,除了固定的學費外,他們寄去給我的零用錢全都被我退了回來。原本家人是希望我人在國外,可以藉此讓我明白他們的用心;沒想到此舉又被我拒絕。為此,這件事在家裡掀起一場風波,最後二哥特地去美國看我,卻還是莫可奈何的返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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