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害你?」她無法阻止自己的好奇心追問道。
「因為我老頭把公司留給我。」
「就是『遠之』?」。
「不,『唐氏』。『遠之』是我離開『唐氏』後創立的……這段歷史又臭又長,有機會再說給你聽吧。」他淡然一笑。沒必要在這時候讓她知道那段醜陋的過去。
她看著他的眼角、嘴角在瞬間流露出疲憊,忍不住細細打量他……若不是那一臉的鬍髭,若不是那一頭凌亂的發,若不是眼中的凌厲譏誚,他,應該是個陽光俊朗的人吧?她這麼猜測著。
他曾經是,她突然肯定。這一刻,她倏地感覺自己瞭解他的一切——他的家庭、他的艱辛、他的種種壓力……
她傷害過他……莫名的,這項認知襲進她的思緒。她傷害了他,讓他失望……這項認知令她駭然!
為什麼?她怎會有這種想法……和歉疚感?唐豫沒有發覺她的異樣,靜靜地蹲坐到地上,拿起一個個的木雕、漆器把玩著,一個接著一個,仔仔細細地審視。經他審視過的,分成了兩大壁壘,大部份在他右手邊,少部分在左手邊。
她沉浸在自己的茫然中,心不在焉地看著他的動作,就這麼過了將近十分鐘
「廚房的櫃子裡有垃圾袋,幫我拿過來。」這是命令句。
她從茫然中抽離出來,雖然對他的指使心有不平,還是乖乖地照他的話,拿了個塑膠袋給他。只見他敞開袋口,將右手邊那堆傢伙丟進袋子裡,絲毫不顯憐惜。
「你在幹什麼?」她被他絕決的動作和袋子裡強大的碎裂聲嚇著,不假思索地拉住他的手。
「覺得可惜?」他回望她的眼神深邃而冷靜。他絕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頓時瞭解,放開手讓他繼續。
「這些垃圾,讓它們留下來是侮辱了整個空間。」
一個袋子不夠,不用他說,她轉身又去拿了幾個給他。就這樣,不出幾十分鐘的光景,原本家倉庫一樣的起居室登時變得寬敞起來。
「一次一部份就好,慢慢來,不用心急……」
他一面說著,一面瀏覽著起居室;他放眼所及的地方,孫易安都為那些在可預見的將來恐怕會遭受同樣命運的「藝術品」捏一把冷汗。
「我餓了,你會煮食嗎?手藝如何?」不待她日答,他隨即續道:「不,當我沒說。我領教過了。」
「我會!」她立刻大聲抗議,「而且比你想像中要好很多,不信試試看。想吃什麼?」
他很不乾脆地偏頭想了一會兒,像是在打量她的能耐,然後才寬宏大量地點了個頭,說道:「我不挑食。」
「很好。」
她氣焰高張地走進廚房,繫上圍裙,拉開冰箱,找出蛋、培根和幾片吐司。才開了火,突然覺得不對勁。轉身看向一旁的唐豫,見到他那一臉藏不住的邪惡笑意,這才確定自己原來中了他的激將法。
她不發一語,脫掉圍裙,直接退開。
他倒是好脾氣地接過圍裙穿上,遞補了她出缺的空位,接著她未完的事做下去。
「原來你也有脾氣嘛。」
這一說提醒了她,原來自己在跟他耍脾氣……這是前所未有的情況。再看看動作熟練,笑容隱隱的他……總覺得今天的他和她都不太像自己。
他對她的態度好不一樣……
「好了……就當是報答你的咖啡吧。」他將完成的法國吐司加烤培根呈盤,鮮黃的吐司、粉嫩油亮的培根,看起來極具賣相。
他把盤子交到她手上,讓她先上桌,自己則脫下圍裙,洗過手後,拿了兩副刀又回來,遞過一副給她。
「只有一個盤子。」她提醒他。
「我們以前常這樣。」。
她直覺自己聽錯了,繼而一想,他的「我們」,指的應該是他與思煙。沒錯,就是這樣。不過,那與她何干?他與思煙「以前常這樣」不表示他現在得與她「這樣」吧?
他先嘗了一口,看她沒有動作,才抬起頭來,懶懶地警告:
「不吃?那我不客氣嘍?」
她也真的餓了,不顧心中的天使對她諄諄告誡著「保持距離,以測安全」的訓誨,稍稍拉近了座椅。他見她有所保留,挪出一隻手將她的椅子拉得更近,害她冷不防地撞到他的肩膀。
「對——」
「沒關係。」他立刻截住她的話頭,埋頭吃將起來。
這人真是……她強壓住不安的感覺,低頭與他分食。
飽食之後,他們自然地分工完成,她洗餐具,他自願清理桌面。她不得不承認,今晚他真的真的很不一樣。
他清理完後,拿了瓶啤酒在餐桌邊坐下,看起來輕爽而悠閒,但審視她的眼光卻是銳利的。
「你接下來有什麼計劃?」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狀似隨意地問道。
收拾好餐具,正在擦乾流理台的她被這問題嚇了一跳。
「嗯?你指什麼?」
「明天、後天,未來之類的。回去茶坊?然後呢?找個人結婚、生孩子?」
她感覺出他正在評價她的生活。不過,他的問題有些超過她的能力所及了。一直以來,她想的就只有現在,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我不知道,」她誠實以對,「我不習慣想那麼多。」反正她就這麼一個人。
他點點頭。
「我也是,不想太多。反正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到目前為止,他的人生一直是這麼進行的——總是有事件以出人意料之姿劈頭蓋來。
「所以啦,今朝有酒今朝醉。」他舉杯向她致意,然後呷了大大一口。
她覺得他話裡有話,像在醞釀什麼——她更感覺,接下來的談話才是他今晚的目的。結束掉手邊的工作,她便倚在流理台上,靜待下文。
「談過戀愛嗎?」他果然沒讓她失望。
她臉倏地酡紅。「沒有。」她小小聲地回答,不懂他問這個做什麼。他今天似乎一直在挑戰她的界限。
「沒有?你確定?」他再確認道。
「我……我不知道。就算有,我也不記得了,就當沒有吧。」
「我覺得好像有義務替你以前的情人向你道歉,」他似笑非笑,神情教人難捉摸,「竟然讓你一點印象都沒有。」
「或許……或許,真的沒有過,至少沒聽我爸說起。」
「嗯哼……」他瞇起眼打量她,然後聳了聳肩,「不記得……那表示即使真的有,也可能不那麼刻骨銘心嘍?那忘了也好。」
她有個預感,她該離開了。可是不知怎的,她的腳好像黏在地板上,動彈不得。
他看出她的忐忑,笑了。
「我沒看錯,你一點也不像表面上那麼遲鈍,也不會鄉願到沒脾氣,只是周圍的人都寵你、疼你,把你當孩子看待,你沒機會表現不同的一面吧?」
她猛搖頭。
「不……你錯了,我是真的……不行。」
他挑起」道眉毛,雙腳抬到桌面上交叉,看起來極具壓迫感。
「不行?好吧,就受傷過的肢體上來講可能沒錯,你的確必須比一般人更吃力地學習,不過,那不代表全部。事實上,你的依賴性太強了,別人伸出手,你就立刻攀住不肯放,卻沒發現你根本就有能力站、有能力跑,你不做是因為你也以為凸自己做不到。或許現在你可以問問自己,你到底在怕什麼?」
「我沒有。」
「你有,而且你自己知道。」
「你到底想怎麼樣?」從來沒有人用這麼挑釁的語氣說過她,他憑什麼?
「成長。我要你長大,表現出你應有的成熟樣子,而不是隱藏。我太老了,我不要和一個心智上未成年的夢幻少女玩那種交換真心的遊戲。我沒有真心。」
「你在說什麼?」
「我要你。」
這句話像炸彈一樣,從她耳裡鑽進去後,立刻在她腦中爆炸。
「你說什麼?」她愣愣地問。
「你聽見了。」
他要她?她真的沒聽錯嗎?
「為什麼?」在腦子一片空白中,她試圖捉住一絲理性反問。
「原因顯而易見——因為你和思煙的關係。」
他的話教她心裡一陣冷!
「我不懂。你要我當思煙的替代品?」
「你是。」他冷冷地承認。
「可是……你愛的、你要的是思煙,不是我!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怎麼互相取代?」
「那不是問題。」
「你要我代替思煙跟你在一起?可是我們根本不愛對方啊!」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好像一切勢在必行,這讓她惶恐。
「不一定要從愛開始。」這話完全是一個商人的口吻。
「什麼意思?」她攏了攏身上的袍子。好冷。「各取所需。你不用否認,我看得出來你也感受到一些什麼,雖然你極力想掩飾,但你畢竟太稚嫩。所以這種感覺不是單方面的,既然我們都感受到了彼此間的張力,何不順勢而為?」
又開始了……她感覺受傷的疤痕隱隱作痛,像蟬鳴的前奏一樣,低低細細的。
「你怎麼能說這種話!你這麼說,未免太不把思煙、把我放在眼裡了。你以為只要你一點頭,我就會撲到你腳邊膜拜你,任你予取予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