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易安學著他的動作,卻是一陣手忙腳亂。
畫虎類犬。
「完了……」她邊揉著半瞇的熊貓眼,匆忙之中,一滴沿著臉頰滑下的汗水不偏不倚地滴進壺裡加味。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不帶惡意的訕笑下,她腓紅著臉說不出一句話,兩隻手兀自做著不協調的動作,因失眠而隱隱作疼的腦袋瓜子實在幫不上什麼忙。
「好吧、好吧,Ann,我再做最後一次,真的最後一次了,你看著……」
「算了,你別學了,乾脆嫁我吧,反正我再兩年就出師了。」一個年輕的學徒出面解救她。
「嫁你?那還不如嫁我,我已經出師了。」另一個年輕師傅自告奮勇。
「就憑你們也配!你們招子放亮點,易安小姐可是老闆的秘密情人呢。」
不知哪個人突然冒出這句話,孫易安聽了差點沒打翻咖啡壺!
「你們別亂說!」
飯店上下的員工老愛揣測她和唐豫的關係,任憑她怎麼百般解釋,他們還是喜歡繪聲繪影地說。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這麼大剌剌地在她面前說……什麼「秘密情人」,天!
「就是說嘛……什麼秘密情人,是Ann的姐夫!」Patfick出面聲援她了,不過,他看向她的眼神卻是充滿曖昧的。果不其然,他隨即加了句:「Ann,說說看,被姐夫偷偷包養的感覺很棒吧?不倫的關係更讓人覺得刺激,對不對?」
孫易安的歎息、抗議湮沒在眾人的狼啤中。
「這裡是在幹什麼!」塗孟凡忍不住出聲制止。
頓時,廚房一片鴉雀無聲。咖啡在壺裡沸騰的「滋滋一聲在靜默中顯得特別刺耳。
孫易安趕緊慌亂地熄掉酒精燈。
「呃……沒事、沒事,塗經理,我們只是趁現在沒事,看Patrick教易安煮咖啡……」其中一名侍者試圖緩和頓時凝結的氣氛。現在正是下午茶和晚餐之間的空檔,所以他們才有空閒群聚在這。
「是啊,塗老,這娃兒笨手笨腳的,教起來特別有趣——」孫易安直扯著劉師傅的圍裙,示意他別再說下去,不過沒用。「喲,你怎麼了,娃兒?」
塗孟凡沉著臉說道:「Patrick,你不在吧檯,跑到這裡來湊什麼熱鬧?」
「你忘了,塗經理,我是晚班的bartender……」Patrick的語氣有些委屈,眼眶也立刻配合地濕潤起來。他可是戲劇系科班出身的。「現在還不到我的上班時間呢,我只是提早來教Ann。」料理台上的一堆咖啡煮具也是他另外準備的。
前些天Ann鼓起勇氣開口要跟他學煮咖啡,他瞧她這些天老是一個人沒事晃來晃去,這才一口氣答應了下來。
原本他利用工作空檔的時間教她,不料被塗經理捉個正著,還被告誡不可「公器私用」。之後,他才煞費苦心地帶來自己家裡的器材,用自己的時間教她,原以為這樣就萬事OK……
不懂的是,塗經理一向寬和厚道,但他卻對Ann特別的不近人情?
別說她給他添了什麼麻煩,事實上,她幫了他不少忙呢。雖然她咖啡煮得挺笨拙,但是這兩天在她的幫忙下,他私人的王國——吧檯——可是煥然一新,佈置及擺設充滿了他喜愛的藝術氣息。前陣子從商務套房淘汰下來的窗簾、床罩和桌巾等材質高級、花色也新穎的布料也被她一一改製成一個個精緻可愛的杯墊、圍幔和隔熱套,造福了不少餐廳廚房的工作人員。Ann隨和而靦腆的氣質,原本就讓人喜愛親近,幾日下來,大家都習慣有她在一旁瞪著大眼盯著。
聽了眾人的解釋,塗孟凡臉色顯得更加難看。
「易安小姐,抱歉讓您看到這些工作人員疏失怠職的一面,請您見諒,他們平常是很有紀律的——」
「別……別這麼說!」明明怪她,卻不當面說出,反而指責其他所有的人,這把她嚇壞了。「是我不好,我立刻就出去!」
「謝謝您。」塗孟凡略微欠身,冷冷地回道。說罷,他掃視了眾人一眼,轉身離開廚房。
「請等一等,塗伯伯……」孫易安向大家深深鞠了個躬,隨後跟上,兩人停在無人的長廊中。
「有什麼指教,孫小姐?」
塗孟凡客套有禮的態度看在孫易安眼裡,卻是冷漠疏離。
「我……耽誤大家的工作是我的錯,他們是好心幫我,我希望你責怪我就好,不要遷怒他們。」
「您太客氣了,孫小姐,您是貴客。」仍是這般疏離的口吻。
天!這樣的說話方式,她好累……她的眼神帶著懇請,無力地說道:「塗伯伯,拜託!你究竟氣我哪一點?我知道我這麼突然的出現給大家帶來了困擾。不過,我已經盡量不麻煩所有人了。或許我做得不夠好,如果你對我有什麼要求、有什麼不滿,請你直說好嗎?」
一陣沉默之後——
「我對您沒有什麼不滿。您是客人,我只希望這幾日來的服務您還滿意。」沒待她回應,他已然走開。
孫易安歎了口氣。所有人都對塗伯伯讚不絕口,說他寬厚、慷慨,說他仁慈像自家的長輩,說他待人誠懇、不卑不亢不擺架子,說他認真負責事必躬親……所有不會從員工裡聽到的優點,全被用來形容他了。這樣的他必定不會無緣無故苛待她其實說「苛待」言重了,頂多就是冷漠有禮。即便如此,她居住的一切事宜,他都照應得妥妥當當。
是她做錯了什麼?不可能。她才初來乍到,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思煙了。
思煙……直覺她與唐豫的過去不若俞姐和楊大哥說的那麼單純,光是連日來夢境的內容,便不知複雜多少倍了。
這些謎樣的過去,她能問誰?
* * *
「扣,扣。」
「請進。」孫易安頭也不抬,專心忙著手上的工作。
「嗨!」
聽到這聲輕快的招呼,孫易安從工作台上直起身,回頭一看,看見俞穎容已經走進房內。
俞穎容四處打量著,她注意到,除了飯店提供的全套生活用品外,屬於易安姐私人的東西並沒有多少。
走到書桌前,她發現了一幅未完成的拼布圖,長約一公尺。圖畫裡隱約可見一片樹林,和樹林中的建築,背景還是空的,不過,由鉛筆畫出的草圖,她猜測應該是一畝畝的田地。
這是易安姐的家吧?
一室的傢俱用品,她卻只在這圖畫上面感覺到一絲暖意。
多麼清冷寂寥……
一個人在這樣的房裡獨自生活了十多日,不但舉目無親,連親近的朋友都沒有,必定非常寂寞吧?
「好漂亮,我都不會做這種東西,你好厲害。」聞言,孫易安臉一紅,顯得有些侷促。
「這……很簡單,一學就會。」
「真的?你願意教我嗎?」俞穎容開心地問。易安姐剛來的時候,她還以為她會像思煙姐姐一樣不容易親近,所以刻意避開她好幾日,後來才發現是自己多慮了。
孫易安偏著頭,努力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她:「其實,好像沒什麼好教的。心裡浮現什麼樣的圖案,手上就跟著怎麼做就是了,沒什麼訣竅。你動手做做看就會知道……」說著,她從洗衣部給她的布料中挑出幾個顏色,遞給俞穎容,另外又從袋子裡翻出刀剪、針線給她。
俞穎容接過東西,在孫易安的身旁坐下,心裡沉吟著。
「你真的是思煙姐姐的雙胞胎妹妹?」
孫易安怔怔地看著俞穎容,好半晌,才露出怯怯的笑容。
「為什麼這麼問?不像嗎!」
「不、不是。很像……可是又很不一樣。」
這是飯店裡第一次有人主動向她提到思煙……
「哪裡不一樣?你告訴我。思煙是什麼樣子?」看見孫易安難掩興奮的模樣,俞穎容有些詫異。
「你怎麼反過來問我?」
「我出過車禍,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快點告訴我思煙的事,我好想知道。」
「喔……我想想……」其實那時候她才念國中,事情都模模糊糊的。「我記得思煙姐很漂亮,非常漂亮。可是,她好像一直都心事重重的,不太講話一有空就像你一樣,躲進房間裡工作,不怎麼理人。不過,倒是不會讓人覺得討厭就是了。你們的個性差很多,我覺得她很冷。」
「冷?」
「嗯。從那次車禍之後,唐大哥就變了個人……一個性變得詭怪,時而吊兒郎當、滿不在乎,時而冷峻駭人。「也不太讓人家談起以前的事。」「為什麼?」
「我不太清楚……」這些年來,大家對那晚及之前的事都三緘其口,所以詳情她也不明白。
「我只記得那天晚上,我媽帶我去參加他們的婚宴,本來都好好的。可是突然間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唐大哥的哥哥不知道說了什麼話,現場的氣氛變得很糟,沒多久,唐大哥衝出門,思煙姐跟在他身後追出去,兩個人臉色都很難看,什麼都沒說。我問我媽,她只叫我不要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