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曉得嗎?我走不了。」年年歲歲,她在這片天空下嘗到苦痛,嚥不下也無法吐出來。
「跟著我,你不能得到什麼好處。」
「我貪的,只是活下去的力氣。」其餘的她想要也要不起,好比他說的自由,她無權擁有。「像我這樣的人,總是在找尋某一人或是某一處能夠依附的所在。」她明白他是不可能會懂得她這類人生活的方式,但她不怨,因為人各有命。
古奎震啞然無言,因為她一字一句都像把利刃刺在他胸坎上,過分的殘酷現實,在他未曾遇上她之前,她是如何度過那些漫長歲月?她看起來柔弱乖順,卻有著一個大男人也不一定有的堅強與勇敢。
好半晌,他才打開藥罐挖了些藥膏,拉起她的手腕為她上藥。
午夜時分萬籟俱寂,輕淺的呼吸聲都顯得十分沉重,偶爾窗外幾聲細微蟲鳴聲,飄蕩在冷冷的空氣中。
他粗糙長繭的指頭,輕輕揉著她腕上那條紅色疼痛的傷痕,一顆平靜無波的心開始泛起陣陣漣漪。當她的目光撞入他視線的那刻起,他是不是就得肩負起讓她得到自由的責任?古奎震問著自己,卻找不到答案。
在她能夠找到下一個依靠前,他暫反充當一個避風港讓她放心?他的一時衝動,能夠帶給她心中渴求的自由?他不曉得,也沒有立場問她,許許多多猜疑讓他變得不確定起來。
「這就是你的選擇?」許久,他問了一聲。
「我想留在你的身邊。」畢顏有些怯懦地回答,但她的語氣卻是不容人質疑的堅定。
他頓了一下,因為她一句話,與一個曾經出現過的身影重疊。
抿著唇,他沒有說話……多年前的他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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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天剛露白,大地仍是一片沉寂。
她仍沉浸在睡夢中,隱隱地,耳邊傳來鼓噪聲響,震醒她的是由遠而近傳來的號角嘹亮聲響。
雙臂被人狠狠扯起,一種冰冷卻清楚的痛覺傳至腦袋裡,她不清楚安然睡在一邊的母親為何一臉驚恐地看著她,在那雙眼裡,她讀到一種前所未見的情緒,彷彿身臨浩劫。
母親將她拉到屏風後緊緊的抱住,那雙攏緊她的手臂,抑止不住頻頻顫抖,母親的淚水滑落在頰上,沽濕她的眼。
「娘……」
「別怕!娘會保護你。」女人抓起一塊薄毯,將她裹得緊緊的。「別怕……」
「怎麼了?」童稚嗓音軟軟響起,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包括母親心中的懼意。
「安靜!」女人拉來許多攤在地板上的毯布,一層又一層地堆疊在女兒身邊。「不管聽見什麼,都別出聲。」她的聲音輕柔,手中動作越來越快。
「娘?」
「安靜!聽話。」女人站起身,將一室擺設全部弄亂。
那雙圓滾晶亮的大眼不曉得母親的用意,聽從她的話將雙唇閉得緊緊。她想衝進母親懷抱裡躲藏,卻沒有半點力氣,只能怯懦的咬著手指,不住地顫抖。
外頭的聲音越來越近,萬馬奔騰的怒吼聲猶如至天邊傳來,欲劃開一地蒼茫土石,轟得她疼了一對耳,縮在由母親堆疊而成的布帛裡喘氣。
女人推倒衣櫃掩住女兒的躲藏地後後,順手拿起掛在牆上的一把彎刀,神情堅決的衝出去。
有一種寂靜到荒涼的氛圍包裹著這片天空,有一股濃烈刺鼻的氣味纏繞著這塊土地,久久無法散去,就像是千萬年的時間洪流都沖不散,而她,身陷其中。
坐在地上,她面對這場殺戮過後屍橫遍野的景況,處處交疊成堆的屍首曝曬在陽光下,艷紅鮮血灑在這片土地上,遠處的旗幟破敗得在風中搖曳。
她見到數不清的屍首倒在這片曾經擁有生命活力的土地,聞到腥膩的屍臭味瀰漫在這塊草原上,一吸一吐間足以讓人戰慄害怕……
她想喊,卻叫不出聲,她想哭,卻落不下一滴淚,找不到一個能夠詢問的族人,他們無一全還!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淚終於滑落眼眶,無法抑止……
「啊——」
尖銳的叫聲,劃破一室幽靜,陽光從窗欞間灑進一地金黃。
畢顏猛地坐起身,額間沁出薄薄的冷汗。她又夢見了……好久不曾夢見的夢境又回到腦海中,嚇得她頻頻喘氣。
古奎震坐在圓桌前專心擦拭那把隨身攜帶的大刀,嚴苛地盯著刀身是否有任何瑕疵,可這寧靜的氣氛卻被突如其來的叫聲給打斷,他的表情顯然不是很好看。
耳邊傳來陣陣喘氣的聲響,他曉得她八成是作了什麼怪夢嚇到自己。「作惡夢?」他的聲音平板地響起,冷冷的。
一聲抽氣聲接在他的話後頭,他知道她再度受到驚嚇,她的膽子還真小。
「震……震爺……」一手按著心口,畢顏忘了兩人同住一間房的事了,這是為了避免那些陰魂不散的殺手找上門傷了她,他不得已作出的決定。「你……你醒了……」為何每日他總能在她睜眼前,就坐在桌前擦拭那把閃亮得不像話的大刀?
「醒很久了。」說完,他再度擦起手中的刀。
看著那把大刀,畢顏仍舊止不住對它有股莫名的敬畏,陰冷地透著寒光,她不明白為何有人想要製造出這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武器。
「早……」離開床邊,她朝他微微一笑。
「早。」他禮貌的回了句,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畢顏歎口氣,走到屏風後洗臉,整理衣著儀容。
她主子……嗯,是她同行人——他比較喜歡這樣的稱呼——眼裡只有那把刀,好像除了那把刀外,這世上沒有什麼能吸引他的東西或……人。
面對同吃、同住近半個月的「同行人」,畢顏對於他的怪癖還真是些吃不消,不管多早多晚,人睡前看見他坐在椅子上凝視那把大刀,早上醒來也還是看見他仍舊對著那把刀看著。
刀!刀!刀!他眼裡就只有刀!若她是那把刀,相看久了還真是會兩相厭。
可除了這項怪癖與寡言沉默外,他待她卻挺好的,好得讓她覺得自己備受禮遇。面畢顏望著鋼鏡裡的畢顏,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拍拍微皺的衣裙,她將略顯凌亂的青絲梳理好,綰上樣式簡單的髮髻,步出屏風走到圓桌前落坐。
「吃。」在她梳洗時,他喚來一桌的早膳,等著她一塊用餐。
畢顏點點頭,一朵笑容綻在唇邊。她八成是撿到全天下的幸運,才能睡到安安穩穩自然醒,輕輕鬆鬆吃著豐富的早點。
「你的包子。」她將手邊一個肉包遞給他,他一向都是等她動手後才開動,雖然他一副粗獷落拓樣,但對她卻十分細心體貼。
古奎震一逕地理首用膳,偶爾會將目光瞟向身旁安靜的人,觀察她吃了多少,跟著放慢自己進食速度。
畢顏剝了一小塊燒餅放進嘴裡咀嚼,然後喝了幾口豆漿,動作十分優雅。
「這些東西很難吃?」
他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她愣了半晌不知如何反應。
一塊乾硬的燒餅、一碗香甜的豆漿,她的食量比小鳥還要小,他就不信只吃這些東西,足夠她撐到中午,是她太客氣,還是他太大驚小怪?
「我……沒有……沒有,只是燒餅很難嚥下去。」她一向都是吃這種乾硬的燒餅當早膳,可總是不適應。
「那就不要吃。」他奪去她手中的燒餅,將一旁的肉包塞給她。「吃這個。」
「那是你的。」捧著比手掌還大的肉包,她要很努力克制才不會被它的香味給吸引得發傻。
古奎震嘴裡咬著燒餅,目光兇惡的瞅著她,「什麼叫我的?」包子上面有烙上他名字嗎?
「你喜歡的。」她怯懦地回答,對於他的飲食習慣摸得有七、八分熟。
他三兩口便將燒餅解決完畢,「我吃了兩個,第三個是你的。」嗔!這餅還真是乾硬。古奎震捧起盛著豆漿的碗,大剌剌地喝著。
瞪著手中的肉包,畢顏咬下第一口便愛上它的味道。「好好吃喔!」難怪他總要先吃幾個才肯拿其他的餐點。
「比你愛的燒餅好太多。」他探手拿了一個饅頭。「趁熱吃。」
畢顏古怪的看著他,「我喜歡燒餅?」她什麼時候這麼說了?
「你每次總是先拿燒餅吃。」他咬了一口饅頭,一邊回答她。
「喔。」
聽她應得不是多有力氣,他眉毛高高地揚起,「不喜歡?」
「這些年來我都是這樣吃的……」她笑笑地說,「也許變成一種習慣。」
她的臉在笑,可話裡充滿了無奈,古奎震伸手推了下她停止不動的雙手,「包子要趁熱吃才美味。」
聽見他的話,畢顏用力咬了一口,一不留心被熱騰鮮嫩的肉汁燙了唇舌,「好燙!」
皺著臉,她舉起手朝嘴巴煽風。
古奎震揚高眉,鮮少看見有人吃個東西也能夠如此狀況百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