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誓,你會後悔的。」
「如果你是我,就會曉得我為什麼會這麼做,縱然我一個人過得很苦、很寂寞,但只要曉得她過得很快樂,我就滿足了。」
「等她醒來後,發現你不在身邊會如何?你曾想過嗎?」
「有,我瞭解她,所以我知道。」一想起畢顏,古奎震心裡滿是不捨。「她比我們想像中還要堅強。」
「多堅強?這種事發全在自己身上有幾個人能夠堅強?」晉熹溫文爾雅的臉龐帶著惱怒的模樣,令人感到冷酷。「我已經經歷過了,所以只要花個十年,或二十年、三十年來說服自己忘記你的存在,我仍然可以繼續生活下去,但你卻要我去告訴一個女人,要她花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的時間來抹去你留下的痕跡?老天!你可真夠義氣。」
「晉熹!」他揚掌阻止他,「不要叫我,我不想成為你的共犯。」
「我沒辦法保護她,所以才下了這個決定,我可以忍受和她分別的寂寞,卻無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只要想到她腳下踩的土地和我一樣,她呼吸的空氣和我相同,那麼,不管距離多遠對我而言都很近,只要我如此告訴自己,就能夠釋懷。」古奎震苦澀的笑著,「你和我都曉得,我們無法克服生死之間的距離,縱然再努力仍然跨越不了那道障礙,我們比誰都清楚。」
晉熹無言以對,只因他一針見血的道出兩人心中共同擁有的缺口。
「如你所言,每個愛我的女人都因我而死,而畢顏差一點也要為我犧牲,如果還將她留在身邊,我不敢冀望再有好運發生,這世上的奇跡並不多。」古奎震搖搖頭,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我和她,只能走到這裡。」除非她不再待在他身邊,否則他將走得步步艱困。
「你不該放下她的。」
古奎震淡淡的一笑,不正面回答音熹的問題,只是從懷裡掏出一塊紅璩,「你知道它的來歷嗎?」
晉熹困惑的看著那塊玉,「你怎麼會有?它看起來質地清澄耀眼,來歷該是不小。」
古奎震揚揚眉,「它的主子找我的麻煩已經有十二年了,或許我該把他揪出來見個面才是。」
「是嗎?」晉熹聳聳肩,「已經都十二年了呀。」
將紅璩收回懷裡,他能見到在未來的日子裡,自己將有個新目標,或許足夠打發他大半的時間,也夠足以讓他暫時……忘了她短短幾刻鐘。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他第一次與人話別,滋味果真難受。
晉熹抿著唇,雙眼銳利的直視著他。
「別這樣,晉熹,我從來不曾和人道別,難得一回,可以嗎?」
「你……」感傷讓古奎震無法說出完整的話,手握成拳隱隱顫抖。
古奎震也不勉強他,「如果可以,找一個人代替我好好照顧她,讓她一輩子都不再想起我……」
「那你呢?會再回來嗎?還能再見面嗎?」
古奎震繃緊下顎,一陣沉默。
「震,回答我,你們還會再見面嗎?」
「會,直到我不再愛她之後……」他的話散在風裡,直到轉身後才發現,有一滴淚緩緩滑下臉頰。
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為了一個人而落淚。
第十章
「去。」
「我……」
書案上的燭火,在夜風的吹拂下,忽明忽滅,映照著書房裡的兩個男人,氣氛凝滯得教人透不過氣來。
晉熹冷瞥他一眼,「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站在他面前,邱邑只覺不寒而慄,他的心機如故明顯的攤在自己眼前,絲毫不加遮掩。
直到這一刻,邱邑才終於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年來自己才是看不清局勢的那一個。
「晉爺……算是邱邑懇求你,不要一錯再錯了。」看著案上一塊通體艷紅的璩玉,他只感到寒冷。
「你的過錯我可以不再追究,但如果你以為能在我面前拿喬的話,這就有待商榷。」一抹冷笑掛在晉熹的唇角,斯文的臉孔瞬間添上陰冷。
「小的不敢。」
「我不會感謝你的多事,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這一天遲早都會來臨,只是你讓它提早到來,如此而已。」晉熹不怒反笑,優雅的批閱著公文。「至於畢顏,我只能說她幸運。」
「那日你說不在府裡得入宮,是刻意說給我聽的?」在那場慶祝與古奎震再次相聚的小小宴會裡,晉熹挖了個坑,以守株待兔之姿,等待他這個敵不過良心譴責的背叛者落網。
「若不這麼說,你哪有機會去偷解藥?」晉熹笑著反問,一派輕鬆愜意。
那夜邱邑潛入書房偷解藥,不但在晉熹預料之中,更是為日後局勢變化鋪路,說得坦白點,邱邑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
他的城府怎會如此深沉?迎向晉熹的目光,邱邑突然憶不起他平日無害溫柔的笑容是何模樣。
「直到現在,晉爺對我還是不信任?」邱邑攏起眉,對他的試驗感到傷心。
「我只是防患於未然,雖然你站在我面前,但並不表示連心也站在我這邊。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些年來我和你說了幾遍?五遍?六遍?這是十遍呢?我已經記不得了。」晉熹笑瞇起眼,卻語透寒意。
「我不懂,何時你才會讓自己過得快樂?十二年了!已經整整過了十二年,你還活在過去裡。」他不想看著晉熹將自己步步逼向絕境裡,若是東窗事發,一切將不可預知。
晉熹臉上的笑容透著三分寒意,在燭光照耀下更顯詭譎。「是呀,已經十二年了。」時間在眨眼間流逝得飛快,但他卻覺得當年恩怨猶如在昨夜。
「錯了就是錯了,但還是可以重新開始的,不是嗎?為什麼你就是執意活在過去?而不肯往前看……你告訴我人要往前看的,難道不是?
當年,他不過是個沒爹沒娘的小乞丐,日子過得艱苦也沒半點尊嚴,還得看人臉色才得以過活,為了一口飯和人打上半天架,連命都可以送掉也是常有的事。
要不是晉熹伸出援手,邱邑相信今日自己不可能會站在這裡,活得如此昂然自信。
當他因自己出身卑微,自卑得在人前抬不起頭時,晉熹擋在身前為他掩去所有鄙視的目光,當他沉溺在失父喪母的悲傷時,是晉熹告訴他人要向前走,才能抓住夢想中的幸福快樂……晉熹一直都這麼對他說的。
如今,那段恩怨將晉熹整個人徹頭徹尾的改變,那顆清澄明亮的心,已經看不見了。
聞言,晉熹陰冷的面容揚起微笑,「我難道沒有?
他置之一笑的表情有夠虛假!邱邑嚥下傷感,強裝鎮定。
「去吧,早去早回。」低首繼續批閱公文,晉熹的催促聲透著一股寒意。
上前拿起那塊紅璩,邱邑顯得步步艱辛。「你知道的……或許我沒有辦法……」接下這紅璩的人,迄今尚未有一個人回來覆命過,他又怎可倖免?
古奎震的身手,他們都很清楚,邱邑有種被人推下萬丈深淵的感覺,卻無法反抗拒絕。
晉熹抬起眼,冷冷瞪著跟在身邊近二十年的邱邑,「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沒有第二條路。
「晉爺……」
「你和我一樣,沒有選擇。」晉熹勾著笑,瞇起眼看他,「一開始,我們就沒有選擇的餘地,是他逼得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難道不是?」
他的話冷冷飄散在耳際,邱邑不想聽卻不得不聽。「我知道,我會去……」轉過身,他要自己別再眷戀。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晉熹眼中閃過一抹異樣光芒,直到邱邑一掌按上門板,才出聲淡淡的道:「快去快回,我在這裡等你。」
邱邑沒有回答,逕自開門離去。他的話淡得讓人不確定是否真實,卻印在邱邑心底最深處。
是的,他們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沒有退路了,因為身為一個旁觀者,他看得比誰得都還要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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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燃燒的營火,驅走夜裡的寒冷,火光將古奎震的臉映得昏暗不明,那雙銳利的眼眸也顯得有些迷濛。
一旁的黑馬甩頭噴氣,輕踏著步伐,古奎震忍不住開口道:「嘿,沉著點。」
望著眼前艷朱色的營火,他將雙手擁在胸前,空蕩的感覺讓他愣了半晌。
她……她已經不在身邊了!
這兩天裡,他不知和自己說過幾回,她早已不在身旁了,可他還是無法忘懷。
他會在趕一陣子的路後突然停下腳步,反射性的回過頭,直到馬兒嘶鳴一聲,才笑自己愚蠢,策馬繼續往前。他會在用餐時叫上一碗甜湯,等到酒足飯飽後才發現手邊還擱著甜湯,然後付了錢後匆匆離去。他也會在攤販前停下腳步,看著商人努力叫賣,轉身準備開口時,才發覺身旁根本沒站人,待在原地錯愕許久……
他承認,未適應她不在身邊的事實,所以他做了很多蠢事顯得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