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不在你,是情勢所逼,對吧?」畢顏為他找了個借口,試著別讓他如此悲傷。「告訴我,我要你親口對我說,那不是真的。」
他該說對還是不對?「我不曉得,因為我從不曾找到個理由給自己……我找不到,這麼多年來我仍舊找不到一個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你曉得那種感覺嗎?」
當問題擱在眼前時,人們總習慣去尋找一個讓自己心安的解答,不管是好是壞,這答案是真是假,可他卻連這最基本的都做不到。傷痛就攤在眼前,他看著那道血淋淋的傷口,已有十二個年頭,卻什麼也不能做。
他該做什麼?又能做什麼呢?
「我娘有個習慣,每當兒子上戰場,她便會到廟裡為我祝福,那一天她一如往常的到廟裡,卻在回程時遇上盜匪打劫……」古奎震擁緊她,彷彿得借由這動作才能讓自己繼續說下去。
「消息傳至連關,可我卻走不開回來為她奔喪。」他顫抖著,語調失去平穩自制。「她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我一直以為自己藏得很好,沒有人看得出來。接著不到半年的時間,我與鳳琳大婚的日期一延再延,結果她因病過世,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對我無法兌現承諾所給予的一種無聲抗議?我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如果……如果我從不曾出現在她們的生命裡,是否就能讓她們的下場不至於如此淒慘。」溫熱的濕氣盤旋在眼眶裡,他得花很大的力氣克制才不至於失控。
「別胡說,她們不會願意聽見你說出這種話的。」他的傷心攤在眼前,而她卻無力為他做點什麼。
他的秘密太黑暗!突如其來的坦白讓她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見他獨自沉浸在悲傷裡。
「我一錯再錯,錯過身邊美好的事物,更錯失手裡的幸福。我的手,總握不牢任何東西,就連無辜的人,都要受我而拖累……」這些年來的恩恩怨怨,糾纏得讓他感到疲累,一顆心無處所依,也無人可待。
「我拒絕和任何人有交集,我害怕有人再因我而受傷……我累了,也怕了,所以我一個人生活、一個人難過悲傷、一個人飄泊流浪……這些年來我只能一個人。」他想找個能讓自己忘記過往的方式,卻屢屢失敗。
所以他冷漠孤僻,和任何人保持距離,就連最初他想擁抱她的那一刻,都因為這些陳年往事湧現,而將她狠狠推離開來,他仍然在那些過往記憶中打轉,掙脫不開來。種種怪異的行為,在此時得到最好的解釋。
「你對自己太殘酷、太無情了。」她被悲傷侵佔住,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因為他是如此不珍惜自己。
「我無可選擇。」這些年來,他不斷告訴自己,已經都過去了,但他連出口也找不到,渾渾噩噩的在紅塵中打滾十多年,一路下來,他還是逃不開。「一個人看著當年的錯誤,一個人想辦法彌補,一個人在心底掙扎……一個人……去背負那些罪愆……」他的語氣充滿悲涼。
可是錯誤仍在,無聲無息的指控他這個罪人。
「夠了!不要再怪罪自己,你已經用自己的方式贖罪,夠了!真的。」她的淚為他而落,抑止不住。
她的啜泣聲傳至他耳裡,那傷心的模樣,彷彿就像是替這麼多年來,未曾落淚過的他狠狠哭上一回。「或許,我的淚放在你眼中。」
這些年來,那些幾度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被硬生生忍住,悲傷哀愁曾在某一天獨自醒來的夜裡盤旋在胸口,他的心飄零了太久,沒有一處港口能暫且停泊,直至現在,他開始有了一個依靠。
閉上眼,古奎震擁著她站在暗巷裡,喉頭硬咽起來,一股熱氣竄至鼻腔,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人為他傷心落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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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奎震繃緊身子,壓低嗓音在她耳邊低喃:「快走!」
畢顏猛然抬頭,落入視線理的,是埋伏在暗巷兩旁屋簷上,數十道背光的黑影。「震……」
「別說話,快走。」鬆開擁抱她的手,他輕輕推開她。
「我……」
他知道她想拒絕,卻不給她機會。「我沒有辦法失去你。」拉著她的手,他不著痕跡將她帶往巷口。
她的手在那一瞬間將他握得很緊,彷彿不這麼做,就會失去他。「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該來的總是會來,我逃不了。」他按在刀柄上的手,隨時準備在第一時間內結束敵人的性命。「和你無關的,就不該被牽扯上。」
「我不想一個人。」緊握住他的手,畢顏不願輕言放開。
她的不甘願,古奎震看進眼底,「你不會,我也不會,這只是權宜之計,並非永久。」他手一攬,將她納入懷裡。「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咬住唇瓣強忍淚水,她點點頭,「我不哭,因為我相信你。」
她的話敲進他心底,他很怕在不留心間,讓她再度遭到波及受到傷害,他已經沒有勇氣見她再遇上什麼危險,那很可能會將她永遠帶離開他身邊。
他受不了!那太殘酷了,她是這世上唯一讓他牽掛不捨的人,一旦失去後,他不澆得自己的世界會如何崩裂,他好怕!腦袋裡胡亂塞滿許多念頭,揪得他一顆心快失去冷靜。
「還記得咱們看煙火的橋頭嗎?」
「我記得。」
「那好,就到那裡等我。」他將她摟得很緊,無聲洩漏出他萬分捨不得的情緒。「我手一鬆,你就不要再回頭。」
將她拉至巷口,他顯得小心翼翼,就怕一個不小心,出亂子讓她陷入絕境裡。他沒有本錢失去她,更害泊失去她的滋味。
他的世界已經開始為她而運轉,找不到其他能夠替代的。
「你知道我會等你的!」放慢腳步,畢顏兩眼定定的看著他。
古奎震的表情略顯遲疑,停下所有動作,只是無言的望著她。「你知道的,是不是?」他沒有任何反應,畢顏不死心的再問一聲。
他僅是笑了笑,沒有任何回覆。
但他的笑,卻給她一種心肺徹底凍寒的感覺。「我需要你回答我。」她還記得母親曾對她說,當年父親離去時也是給她一朵微笑,什麼也不說。
而當年一別後,他們就沒有見過面,她怕,怕他也會這樣對待她。
古奎震微微一笑,浚容上有抹淡得讓她無法察覺到的不捨。「走吧。」他手一提,將她推出巷口,企圖讓擁擠的人潮掩沒她的蹤影。
然後,他沒有任何猶豫,迅速抽刀斬斷纏繞在兩人小指上的紅緞帶,那雙墨黑色的眼眸,見不到一絲遲疑。
她幾乎可以聽見那把大刀在他手裡欲將夜風劃分為二的冷冽省響,極其細微,但傳入她耳裡卻是格外響亮。隱約中,她見到彼此的情緣在那把刀的揮舞下,被斬成兩截,斷得一乾二淨。
這紅帶只能拆解開來,不能截斷。要不,繫在兩端的人會被拆散。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條牽引彼此的紅緞帶被他給斬斷,在一瞬間裡,她的淚水差點奪眶而出。在他那雙眼裡,她見不到半分遲疑,他的當機立斷讓她覺得很心寒。
沒來由的,她感到害怕。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視線範圍裡,古奎震糾結的眉才微微舒緩。
他知道她一定會等他,他知道自己不在身邊會讓她感到寂寞,他知道自己已經習慣手裡另一個溫度,他知道……太多大多的知道,讓他明白自己沒有勇氣讓她陪著他出生入死。
她太年輕,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著去體驗,而不是和他在生死邊緣徘徊,想到這裡,他的眼裡浮現一抹悵然。
細碎的腳步聲,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心口猛然一個揪緊,他見到屋簷上有道黑影往她離去的方向追去,古奎震氣一提,揚腳朝那人射去一塊碎石,不偏不倚地射穿他的胸膛。
只聽見一聲低啞的悶哼,一道身影從屋簷上跌落地面,一塊將瓦片給卷下,發出砰的聲響。
古奎震仰高頭,冷聲道:「不要拖延我的時間。」
高掛天際的月亮,灑落一地銀白色的光芒,卻仍然掩不住冰冷的本質。
幽暗之中,勝負就快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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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亮白的大刀擱在對方頸項上,古奎震的話顯得冷酷無情。「要不,咱們來試試是你的命比較硬,還是我手上的刀比較利。」
「年輕人,你太衝動。」年邁的聲音響起,掩不住語調裡滿滿的笑意。
「而你,太不知死活。」他手一緊,只要再施力半分他便能將那顆頭給砍下。「把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快點!
那人依言舉高雙手,「我沒有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