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向鬼母解釋這樁誤會,我、我根本就不知道這鐲子是用來幹嘛的,而且偷東西的人是我師父又不是我!」
感情不是兩情相悅才算數嗎?難不成他們還想用強的?堂堂一域之母,應該是個講道理的人吧?偏偏……偏偏她的心裡就是有那麼一份不好的預感。
「我跟你說實話你可別不信,我長那麼大還沒見過王母講過一次道理,在鬼域裡她說的話就是天理,連我王父都任她亂來,王母還說要是被鎖住的女子死都不嫁,那就……那就……」南昊愈說愈尷尬,一邊還直搓著臉頰,欲言又止。女人蠻橫的條件無非是背後有個放縱她的男人在撐腰,而放縱她的那個男人竟然還是他們冷酷到極點的王父。
「那就如何!你倒是快說啊!」她還是寧願選擇相信鬼母是個講道理的女人。
「看聖物鎖住哪裡就砍下哪裡,當做是負心的代價。」南昊覺得自己已經很成功的轉移話題,不過一瞧未來大嫂的臉色,好像跟剛才一樣……差得很。
她……沒聽錯吧?鎖哪裡就砍哪裡?真要她交出一隻手他們才肯放過她,那還真是應驗了當初她下過的決心,這簡直是草菅人命嘛……她需要靠扶住一邊的牆圍,以防自己癱軟在地上,這裡……真是個可怕的鬼地方。
「你別害怕啦!雖然老大起初要你師父把人交出來的用意的確是如此,恐怕後果還不止如此……」根據鬼方的說法,樓輕舞最後的下場應該是屍骨無存,好可怕的老大,也不過丟臉而已,哪有那麼嚴重?在看了一眼未來大嫂慇勤關切的眼神時,他趕快往好的方向說。
「可是誰會想到他一見到你就迷上了,一點也恨不起來,還很高興的接受你當他的妻子,你只要答應嫁給老大,那麼等王母回來她就不會知道紫荊鐲不見的事,老大也不用被逼著挑女人,正所謂一舉兩得,皆大歡喜。」南昊愈說愈是滿意的晃起腦袋瓜。
「鐲子被偷的事你們瞞著鬼王跟鬼母?等等,還有你說東祈……恨我?」這又是何意?腦子裡早被滿滿的問號給填塞住,她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讓他來恨了?
「啊?原來你忘了那件事啊?哈……」掩住嘴,南昊發揮他愛笑的本性,原來從頭到尾全是老大一個人一廂情願的在記恨,而被恨的人根本忘了曾經做過些什麼,這實在是太有趣了。
「你是指打他一個耳光的事嗎?那是他罪有應得。」憶起賞給東祈的那記耳光,她說得理直兼氣壯,況且在打了他之後他也沒立刻宰了她,現在才恨她不嫌太晚了嗎?
「看來你真的忘了。」努力地打直腰桿,南昊很希望替老大默哀一會兒,可是,哈……不笑就是對不起自己。
「那年童蕪在偷東西的時候你也在鬼域對吧,那你當時在幹嘛呢?」他希望這樣的提點能讓未來大嫂想起一些有趣的事。
「我……」在替師父把風啊,除了在把風的時候……
頭一次來鬼域,是她當人人口中所謂「夜賊」的開始。相當不幸的,她首回把風就失利,還讓人從背後一把捉個正著,害她嚇得魂都飛掉,幸好還知道要反擊,一回過頭,發現捉住她的人不過是個和她一般大的男孩,那她就更不客氣的掄起拳頭胡亂往他臉上砸了,是盡情的砸,誰教她是見不得光的賊呢。
拳頭也不知落了多少下,直到她發現她把人給砸到蜷縮在地上時,才後悔自己下的毒手太重,忙著瞧被她壓在地上的可憐蟲,檢視他受害的程度。
其實,她的手勁一點都不強,真的,那男孩除了臉特別紅之外也沒啥外傷,只是稍微腫了點而已,嘴裡還能小小聲的嚷著:捉賊。這樣應該是無恙才是,可是見他渾身抖得不像話,害當賊的她很過意不去。
不過,一想到師父常在耳邊提起的人生大道理「作賊者,人恆捉之」,她就不得不收起剛冒出頭的同情心,不加思索的捉起圈在腰間爬牆用的繩索,把身子底下的人捆了好幾圈,將目擊者處理完畢後,才發現被五花大綁的可憐蟲竟然在哭。
慘了……她居然弄哭了他,是繩子綁太緊了?還是真打傷他了?
「對不起,我也是不得已的,你就別哭了,等天一亮自然有人會發現你在這兒,今晚就委屈你睡地板了。」可能是沒睡過地板不習慣吧。
袖子胡亂擦掉他臉上糊了的淚,她很抱歉的說,說完很快地爬起來準備走人,一到了門口,覺得有些不忍心,人又走了回來。
「你會冷吧?」皺著眉看地上縮成一團的人,覺得怪可憐的,她自作主張的跑到裡頭的屋子,出來時手中多了一張衾被,隨後攤開來蓋在他身上,站在原地左看、右看之後又覺得不妥,如法炮製的找來一條大繩將他跟被子一塊捆起來。
「天氣有點冷,這樣你就不怕半夜被子會滑掉了,好好睡一覺吧。」
之後她很順利的與師父離開鬼域,雖然她的行為已屬夜賊裡最有同情心的一個,可是,每當一想起這件事,她還是對那個發現她的男孩深感內疚。
應該再替他加件被子的。
東祈該不會那麼巧的就是……
「嘻,你總算想起來了。」瞧她霍然恍悟的表情,南昊想他不用再說下去了。
「我、我……當時不過也打了他幾下而已……」聲音變得有些氣弱。
「多虧你順手把老大捆成一粒粽子,流了一整夜的汗後,隔天風寒就不藥而癒,說起來是老大的不是了,不應該把你當成仇人,是恩人才對。」
這話調侃得她只差沒找個洞鑽進去,只好趕緊又看向城下,不理會南昊促狹帶笑的眼睛。
「原來那時他病了……」她還當鬼域出產軟腳蝦呢,早知道就別來鬼域自首了,牽出這些陳年老帳來,害她現在對東祈又添了一樁恩怨事,唉……他們之間更是扯不清了。
愈談愈有意思,南昊開始喜歡這個未來的大嫂了,乾脆與她一同站在城牆邊,俯瞰鬼域整個面貌。
「你所想像的鬼域是什麼樣呢?」放在平台上的十指成塔交握著,南昊好整以暇的問。
回頭瞧了眼欲言又止的人,他笑著的幫她回答:「是龍蛇混雜?還是殺戮?」見她微愣,他又自顧自的接下去說:「在我的印象裡,這兩種都是。」
這一番話,又引起樓輕舞的好奇,轉頭看向他高大的身軀,沒想到住在鬼域裡的人會和外頭一樣的想法。
「所以王父很努力地在維持這塊土地上的和平,你所看到的鬼域比起從前,好太多了,至少如今生活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有飯吃,也不用成天忙著打架、流血,要維持這樣的和平需要犧牲很多,甚至是很多人的性命。」南昊的眼越過一層又一層滾滾的黃沙,注視著遠方的沙洲,突然的問她:「你喜歡老大吧?」
看著他的樓輕舞怔了一下,倉皇的撇過頭去。
「我不知道。」她的話連自己也騙不了,急著想離開的原因究竟是想躲開那個人……還是她想躲開的其實是東祈。
南昊會心的一笑,瞭然的說:「試著去喜歡他,也試著去看看鬼域,也許,事情沒你想像中的那麼糟,鬼域在老大的帶領下只會更好,還有,老大的肩上背負了很多的責任,別讓他也愛得同樣辛苦。」
「你這麼相信他?」
「因為他是我的兄弟。」
襯著身後紅橙橙的余陽,南昊上揚的唇讓樓輕舞瞬時感染上親人間的溫暖與支持。
第六章
今晚的夜,和那年一樣透徹。
與幾名要臣議事到深更,東祈總算擺脫掉所有的公務,得到短暫的休息。
說是議事還不如說他剛跟宰輔和幾名同樣頑固的老頭打完一場口水仗,原因無非是他至今對金兵和宋軍採取只守不攻的態度,惹毛了那群主戰的派系。
鬼域原是座被棄守的廢城,後來隨著中原被流放到北方的人日漸增多,慢慢地,這片原本空無一人的土地突然熱鬧了起來,舉凡刺配的犯人、偶爾經過落腳的流浪者、潛逃的傭兵等等,三教九流的人物皆在此話聚集,也形成了三不管地帶。
所謂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後來的一陣暴動,讓來自西方的無名小卒歌寒擊敗了眾人,佔地為王。事實上,鬼域至今背地裡仍有反派的人馬,各有各的勢力,也都想扳倒歌寒成為這片土地的新霸主,所以沒有嚴苛的律例來管制是不行的。
進到鬼域的人主要就是圖利營生,以物易物,至於私底下交換的是什麼不會有人干涉。當然,那些賺飽荷包的商人同時也要繳一點點保護費給鬼堡,不然鬼軍那麼努力的維持鬼域裡外的秩序,總不能連點軍餉都沒有。
如今的鬼域,在王父多年的整頓下,大抵已能自給自足,偶爾的小動亂尚能在掌控之中,一點也沒必要同時對上外邊那兩對沒事找架打的人馬,偏偏這幾個唯恐鬼域不亂的老傢伙硬是逼他出兵。他說過他會的,只要金兵和宋軍膽敢侵犯鬼域裡的一草一木,他東祈這個鬼王的頭號代理人一定會痛宰那些老弱殘兵,用不著這些傢伙天天來對他耳提面命一番,煩都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