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敏若有所失的目送他離開。
一小時後,思敏梳洗沐浴完畢。當她關上水龍頭時,寂靜似乎一下子包圍了她,使她備覺孤獨。
她一邊繫上長袍的帶子,一邊向前門走去。打開門,她聽到松樹颯颯作響,接著,又聽到另一種有別於一般夜間的聲響。
一陣微弱的音樂聲飄送在夜空中,思敏隨即明白了聲音出自何處,那是育辰的口琴聲。
她拿起一條掛在門邊的披肩披在身上,信步走到外頭。斜靠在前廊的柱子上,專注地傾聽他所吹奏的曲調。她並不能辨識旋律,但是聽來像是一首寂寞悲傷的歌曲。
思敏佇立在前廊聆聽良久。她想像著他正坐在前廊,對著草木及夜間的動物吹奏著。
思敏心忖,他在小屋頗感寂寞吧,而她也孤獨難耐,兩人都無法入眠。他們之間不能如此不確定的繼續下去,某些堅持必須讓步,萬一她是必須讓步的一方,那……
音樂終於停止了。
思敏回到臥室,坐在床沿上。突然,她有股想要離開這幢小屋的衝動,但這念頭甫自心頭浮現,隨即又打消了。
逃避永遠無法解決問題啊!
逃只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輩子。
如果誠實的面對自己,她必須承認:她希望育辰能說服她好讓她相信他並未存心棄她不顧,她也希望能夠再次信賴他,她更希望自己和育辰能有個圓滿的結局。
她頹然地倒到床上,凝視著天花板發呆。老天!她真的希望能相信一年半前他並非惡意的遺棄她。如果這種想法使她比從前還要愚蠢,那麼她也認了。
他們初遇的種種回憶又湧上了心頭。她曾經如此有活力,他們是如此相愛,難道企盼再次生氣勃勃的活著、再次相愛也錯了嗎?
生氣勃勃的活著,這就是她與育辰初次相逢的強烈感受。初見到他的那一刻,她才突然領悟到,過去她只是存在而已,而非真正的活著。
第五章
回想起從前,思敏曾以為自己很快樂。她喜愛在康氏廣告公司的工作,擁有自己的寓所,身體健康,陽光燦爛,一切似乎再美好不過了。
那天她正津津有味的舔著巧克力棒在路上走著。
她是出來買晚餐的,手中提著一個食品袋子。一陣強烈的海風吹動了她的裙擺,偶爾,在來不及壓下裙擺時,還露出她修長迷人的大腿。風吹得她秀髮飄揚,亂紛紛的拂在臉龐。
頭髮忽而飄進眼中,裙擺也忽上忽下的飛舞的情況下,思敏需要空出一隻手抓緊裙擺,她遂將巧克力棒含在口中。一陣男子的輕笑聲從她身旁傳來,思敏轉頭看去,目光凝聚在一雙迷人的眼眸上。他的黑髮也被強風吹亂,露齒而笑時,一口潔白的牙齒恰與他深色肌膚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從未想過,我會嫉妒風。」他說,同時溫柔地將巧克力棒從她口中取出。
他的聲音教她的背脊升起一股興奮的顫抖。她凝視著他,當下只覺得心跳如雷。突然間,她感覺自己找到了另一半。多滑稽啊!她心想,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曾失落一半。
不想再露出任何傻相,思敏覺得似乎該開口說些什麼,但她只能以挫敗的姿態,笑說:「好吧,我認輸了,風贏了。」
「通常都是如此。」他帶著調侃的口氣,咬著她的巧克力棒,一點也不以為意那是她吃過的。
思敏吃驚的看著他吃著她的巧克力棒。由於太過於出神的打量,她並未留意到有兩個少年正往她這邊急行,且有撞上她之虞。相同的,少年也為留意到思敏,兩人便一頭撞在她身上。她霎時失去平衡,袋子從她手中掉落,眼前這個陌生男子卻及時伸手捧住,袋子才沒有掉在地上。
「小姐,今天似乎不是你的幸運日。」他迅速吃完了巧克力棒,然後一手抱著袋子,一手拉住了她的手走著。
事實上,思敏並不同意他的說法。今天因為遇見了他,而是個神奇的日子呢!
「我能否知道,我們要到哪兒?」尾隨在他身旁的她,忍不住問道。
「當然。我請你喝杯咖啡,你不妨告訴我你是誰,為何我在今天以前不曾遇見過你。」
「你可真單刀直入,而且我行我素,不是嗎?」她好氣有好笑的嘲弄道。
「通常不是如此。」說完,他似乎也對自己的行為頗為困惑。「但是對你例外。」
就這樣,她跟他走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能如何。他說過,對她是例外,而他的確讓她有種特殊的感受——從第一眼,他們目光教會之際開始,他們即被彼此所吸引,熱烈、自然,令人既興奮又期待;更令她覺得神奇的是,他似乎也有同樣的感受。
但是,那似乎是當時的事了,現在呢?
育辰現在是怎麼想的?他這次的出現,目的又是何在?事情真如他所說的那樣簡單嗎?
思敏是既迷惑又難以置信。他誤認為她以死亡,似乎是件不可思議又荒謬的事。
第二天一早,思敏才剛梳洗完畢,滿天的烏雲就化成了雨水,立時傾盆而下。花生粒大的雨滴規則地打在窗上。
思敏怎麼也定不下心來作畫,她索性整理起屋子。她的不安是需要一個比揮舞畫筆還要大的宣洩口。
她的心中一直期盼育辰和昨天一樣地出現在她面前,但是一個早上就在灑掃之間度過了,育辰並沒有出現。就在她已經決定要對他讓步時,很諷刺的,他居然不見蹤影。
思敏開始為他的沒有露面尋找理由,例如:他還在賴床,或是回台北處理公事,這些算是比較合理的解釋。她還聯想到一些比較荒謬的,例如,他和他的小屋在這場豪雨中,被洪水給沖走了。
下午,倒有另一個人來訪。文芳像艘全速衝刺的船衝了進來。她一身黃色的雨衣,雨水兀自從雨衣上滴落下來。
「帶著你的雨具,思敏,我們要去做件善事。」文芳一進門,劈頭就說。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阿姨?」思敏一臉的莫名其妙。
「今天早上,育辰跑來我的店裡,」一面說,文芳一面將臉上的水珠拂去。「買走了我店裡所以的水桶。他說他的屋頂像個篩子一樣,雨水從各個縫隙毫不留情的滴落下來。那個良心被狗吃了的經紀人,竟然將這種爛房子賣給育辰。我看她啊!要是能遠走高飛的話,她都敢把這種爛東西賣給她的親娘。思敏,你以後最好……」
「阿姨,」思敏不得不打斷文芳。「我們去了也無濟於事啊!我們既不是修屋專家,能拿那漏水的屋頂怎麼辦?我們壓根無用武之地,去了也是白去。」她沒好氣道。
「那可不一定。育辰或許需要人手幫他將桶裡的水倒掉也說不定。這會兒,水搞不好已經淹到他的膝蓋了。還不快走!」文芳舉起手裡的帆布籃子。「我怕他的爐子已經泡在水裡,所以還帶了熱咖啡和三明治。」
思敏知道和文芳姨再辯下去,只是浪費口舌而已,只好乖乖地套上夾克,穿上一件紅雨衣,跟文芳一塊前去。其實她始終不願向自己承認,她是滿想見他的。
腳下一片泥濘,不時看到成堆的落葉和青苔。泥濘的路面使得她倆舉步維艱,而且傾盆大雨擋住了思敏的視線,她只注意到自己的腳下,沒有發現在育辰的保時捷車後還停著一輛銀色的奔馳車。
文芳上前敲門,門一開,思敏便聽到屋裡頭有很多人的談話聲,接著眼前便出現一個高大的男子。
「行行好,文修。」有個女人的聲音從高大的男人身後傳來。「趕快把門關上。」
思敏的腦海裡似乎存有「文修」這名字的印象。對了,育辰曾提及文修是他在台北的工作夥伴。
李文修身上罩著一件雨衣,衣領往上翻,兩肩都被雨水打濕了。
思敏不知道方才說話的女人是誰,其實她也不想知道,只是很後悔被文芳姨說服跑來這兒罷了。
她很快的向文修解釋她和文芳來這兒的原因。「這場雨來勢洶洶,我阿姨很擔心育辰的安全,所以我們來看看他是否需要幫助。現在看來,他已經有伴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了才對。」思敏很快的轉向文芳,小聲的說:「走吧!這裡顯然不需要人手了。」
「是誰?文修。」育辰出聲問道。
文修咧著嘴對她倆笑了笑。「是小紅帽和她的朋友。」
「雷育辰。」一個女人生氣的咒罵著。「你不許走!」
「這裡簡直一團糟。」另一個女人也高聲嚷著。「這還是人住的地方嗎?」
天啊!屋裡不只有一個女人在,思敏心裡一陣苦澀,只覺自己在這兒更顯多餘了。她推著阿姨想要趕緊離開這兒。
「走吧!阿姨,育辰顯然沒遇到什麼困難。」
一隻手搭住了思敏的肩膀,根本教她跨不出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