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是一團混亂,十幾名僕人忙著抬行李,整理房間,送上點心,放洗澡水,並為客人整理行李。服侍安妮的土著女孩一直安靜地跪在一旁,伺候安妮沐浴。安妮一向習慣自己洗澡,但女孩是如此輕巧無聲得令安妮感到很自在。
在溫暖芳香的浴水中,安妮伸手到小腹,它已經微微隆起了。安妮在心中微笑,如果維奇知道孩子的事,他絕不會允許她長途旅行到這裡。她的思緒飄到她母親身上,這個孩子會讓伊芙成為外婆。
安妮強抑下輕笑,她母親會認為那是個比死亡還惡劣的命運。她也看見母親的手親暱地搭在維奇身上的樣子。她母親一向無法不碰男人,安妮記得小時候就常看到她母親親暱地碰觸她父親的客人。現在安妮已成為女人了,她知道那只是她母親肯定自己仍富有吸引力的方式。
安妮踏出浴盆,用厚毛巾擦乾自己,小女孩立刻捧著安妮挑好的棉料上衣及小外套過來。小女孩原要她穿一件正式的絲料禮服,但安妮選了件繡著紅色百合圖樣的白棉料洋裝。
安妮剛在梳頭髮,她的母親已飄然進入臥室。安妮在心中默謝伊芙沒有逮到她在水中時進來。
「安妮,我們有客人在。你必須穿正式一點的衣服用餐。」
安妮咬著下唇。她母親一向有本事令她自覺得笨拙不堪。「維奇告訴我棉料衣服在印度各處都可以被接受,不過我可以立刻換好。我希望安利會回來和我們用晚餐。」
「他和伯納總是在太陽下山時回來。」
「伯納?」安妮重複這個她痛恨的名字。
「是的,你的堂兄伯納正在這裡做客。他是個非常迷人的男子。」
「聖母瑪莉亞!」安妮喊道。「他打算殺死安利!」
「別荒謬了!」
「那是真的,母親。我必須找到維奇,」她轉向那名土著女孩。「請找來我的馬靴。」
「安妮,我不准你跑去黑豹園,而且停止叫他維奇!沙先生和我就要結婚了,他很快會成為你的父親!」
安妮臉上的血色褪去,變成一片慘白,她感覺就要昏倒了。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可以支撐她的東西。土著女孩將馬靴塞到她手中。
「那名惡魔有一把槍,小姐。」女孩低語道。
安妮眨了兩、三次眼睛,抑下那份噁心。她想要尖叫不可能。她母親及維奇;她無法忍受了!任何女人都會深深傷害到她,但伊芙?這一刻,安妮相信她的傷會是致命的!她感覺她母親是硬生生地自她胸口掏出心來。
而後她瞭解到她母親和她一樣是犧牲者!維奇引誘她,和她做愛,明知道伊芙在錫蘭等他回來和她結婚!他惡毒的欺騙令安妮心寒到了極點。她知道是她先假扮成男人,欺騙維奇,但他怎麼能夠這麼卑鄙,殘忍地引誘了母親及女兒?這太卑下、惡毒了!
「藍洛斯是我唯一有過的父親。」她穿上靴子。「我必須找到安利。藍伯納是個冷血的殺人兇手——儘管你覺得他迷人,恐怕你很不擅長判斷男人。」
安妮輕蔑的目光令伊芙後退了一步。即使在安妮還是個小女孩時就難以管束了。
隨她去吧,伊芙想著,讓她栽進危險中,錫蘭不是英國,但這個衝動的女孩得自己去學到這個教訓!
安妮走到馬廄,搶過一名馬廄小廝已上鞍的馬。她知道黑豹園和藍氏農場毗鄰,但她也記得它佔地兩萬英畝。雖然找到安利會很困難,她拒絕去想那是不可能的,因為雙胞胎之間有一種奇異的聯繫。
她把無數的詛咒堆在沙維奇頭上。感謝他的計謀,藍伯納又得以危害到安利的性命。安妮對週遭的美景渾然不覺,也無視西下的夕陽正將天空染成燦爛的金色。她催馬疾馳過一排排的茶樹,一遍遍地喊叫安利的名字,她的心裡只有她哥哥一個人。
同一時刻安利已經下了馬,正在觀賞路邊盛開的野蘭花。它們以各種姿態、各種顏色爭妍鬥艷,令人目不暇給。
安利看向伯納。他還留在馬上,顯然他堂兄覺得很無聊。「我想我們最好走了,」他道。「看來太陽已快下山了,叢林天黑後各種生物便都活了過來,留在這兒不安全。」
伯納笑了。「是的,一點也不安全。」他附和道,舉槍比著他的同伴。
安利還以為他堂兄瞄準的是某只威脅到他們的野獸,直到他感覺到一種熾熱的痛楚,在胸口爆開。他感覺自己被擊中往後倒,然後一切變得漆黑。
槍聲一響,安利的馬立刻疾馳奔出。伯納看著他堂弟的屍體,感受到自己所擁有的強大力量。殷紅的血跡在白襯衫上擴散成一朵紅色百合花。
這時也正是黑豹園的土著收工的時候。他們由農場各處回來,驚詫地看著那疾馳而過的人馬,深信那是某種幽靈及女神。他們害怕那是印度教中的哈沙雅,來這兒警告他們有危險。他們驚慌地叫喊,開始跑起來。母親尋找他們的孩子躲藏起來。
維奇正在陽台和戴維爾談話,他也聽到騷動聲。他立刻跳起來,跑向聲音的方向。
安妮騎在一匹黑馬上,雷霆震怒地騎向他。她的裙子拉高,裸露出美麗的長腿,膝蓋夾緊馬腹。她距離他只剩數碼時,他看出她無意勒馬,而是意欲踩過他。
他一個俐落地撲過去,抓住馬勒,用力勒住馬匹。他冰冷的藍眸盯著她。「你是想殺死我還是你自己?」
「我不在乎!」她喊道,希望她的話是武器。
維奇立刻知道伊芙已透露了他一直希望隱瞞的消息。「安妮,我們必須談談!」
她想起他以前說過的話,他曾警告道:「不要把我封為聖人。」她想要笑,但淚水蒙蔽了視線。「放開我,你這個黑心的惡魔!如果我有槍,我想我會殺了你!」
叢林中某處響起了槍聲,安妮捂著胸口。「是安利——他和藍伯納在那兒!」她夾緊黑馬的馬腹,馬匹立刻急衝向前。
「等等!」維奇吼道,但安妮除了剛剛那記槍響外,一切都聽不到了。
藍伯納無聲地掉轉過馬頭,離開叢林。他仍然感覺到強烈的力量感,催促他朝向下一個復仇的目標。那份期待感近似於慾望,但比性慾更強烈,他知道那是嗜血的慾望。他只需要再一樣東西來到達狂喜的狀態——血加上火!
他催馬小跑,來到黑豹園南方的山坡,無數芳香的茶樹生長之處。
安妮純粹憑著直覺,馳向槍聲的方向。也許她只是想像,她竭誠地希望是如此,但內心裡某個聲音告訴她,伯納的子彈已找到了目標。她和孿生哥哥本就是靈犀相通,如今她的胸口似乎也感受到了安利所受的傷。但他們之間仍存在著一份微若細縷的聯繫,如果那份聯繫斷了,那意味著安利已死。希望在她心中燃起。
安妮看見一匹無主的馬自叢林中奔出,直覺地知道那是她哥哥的馬。雖然太陽正在西沉,叢林漸漸轉黑,但她沒有絲毫的遲疑。
安妮騎馬離開後,維奇知道自己沒有時間找馬。他迅速穩健地急跑穿過林間,全神警戒週遭可能會有的危險,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他來不及在她騎進叢林之前攔住她,但白色的衣服像旗幟般在前方飄揚,指示她行進的路徑。
叢林愈來愈密,安妮的馬變成了只能用走的,安妮第一次注意到叢林中有東西窸窣擾動,一聲尖叫升到她喉間。驚慌攫住了她,警告她轉身逃走,但突然間她看見了那白與紅。
她下馬,甚至不敢低喚安利的名字,害怕他已無法聽到。她跪在他旁邊,恐懼地喘著氣。黑馬聞到了安妮聞不到的氣味,它翻著白眼,耳朵貼平,並朝來向疾馳逃開。
透過模糊的淚眼,安妮看著哥哥胸口那片殷紅。她伸手碰觸他的臉頰。她分辨不出他是不是還有呼吸。「我來了,一切都會好了。」她喃喃地道,想要安慰他們兩人。但她已六神無主,不知道該怎麼辦。
維奇已來到叢林深處,但他還不敢慢下來。瞧見安妮的馬朝他奔來了,他鬆了口氣。但馬上並沒有人。他低咒一聲。他抓住馬勒,用穩健的大手安撫住馬。黑馬不願回到叢林裡,但維奇不給它選擇。維奇的心跳得似乎連耳朵都可以聽見,他該死地清楚馬匹是嗅到了什麼。
一對金眸耐心狡獪地由樹上看著這一幕。它蹲伏不動,嗅著獵物的血腥氣味。女孩來到樹下時,花豹伸長前腿,伸出爪子,往下一躍。安妮尖叫,翻身滾開。花豹撲到了她哥哥身上,它警戒地看著她,舔著安利胸口的血,自喉間發出警告的低聲咆哮。
安妮抓住一根樹枝,用盡全力撲向花豹。花豹立刻報復,不到十秒,它已將安妮撲倒在地,張開血盆大口,準備大啖它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