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放你走呢……」那人喃喃自語著。
面對桌上半人高的奏章他不禁想到,這麼多年來始終有個人陪他操煩,登基後陪他消耗這好像永遠消耗不完的奏摺──
腦中流轉過二十年來多少事,這麼久以來始終陪在他身邊的只有一人,那人幾乎是無條件的對他盡忠,他怎能就這樣讓他離開身邊……
「你要走了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他們說過要患難與共的。
所以,他絕不放他離開!
第九章
樞密府內,書房依舊熱鬧得宛如市場般,唯一和市場不同的只有在此進出的人較懂分寸,一個個排隊報告大人吩咐的事,然後一個個依序離開。
蘭心坐在從某個幕僚身下搶來的椅子,把腦袋放在齊日陽辦公用的桌上,偏著頭打量看起來很忙的他,原來這就是齊樞密的日常生活啊!
果然很忙很忙很忙,聽說早朝過後他會在樞密院辦公,回府後還有很多很多很多人等著見他,難怪他會拖到三十三歲還沒娶妻了。
「齊日陽,你吃過午飯了沒?」翻弄桌上一疊文件,她懷疑都到傍晚了,他說不定還沒吃過午飯呢!
「吃了些點心。」他在宮內時隨便吃了些東西,反正他本來就喜歡點心勝於正餐,只是今日有個屬下特意買了王樓山洞的梅花包子,誰知道看著那著名的點心,他竟難得的對「大白包子」感到有些反胃……
這個反常的舉動讓一群人受到不小的驚嚇,嘴上還直嚷著妖兆、妖兆啊!
難道他想辭官是這麼不可思議的事嗎?不說皇上不允,更還有一群老臣含淚瞪他,他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你要餓了就讓廚房準備些東西,先去吃飯吧!」天快黑了,吃飽飯後蘭心就該回去了,陪著他辦公對她來說一定很悶吧!
「我不餓,我是怕你忘了吃飯。」說完,蘭心看著他運筆的速度變慢,然後竟轉過頭對她笑了。
「乖,我不餓。」伸出左手拍拍她的小腦袋,心頭竟覺得有些暖暖的,獨身了這麼多年,從有了自己的府邸後,就沒有人會盯著他吃飯了。
「我已經不是七歲了。」瞪了他一眼,唇邊卻帶著淺淺的笑。
她好喜歡齊日陽哦,就是讓他拍拍腦袋也覺得高興,這樣會不會很奇怪啊?
「我知道。」嫩紅的臉頰壓平在桌上,他忍不住又偷捏了她的臉一把,蘭心氣得拍開他的手,紅通通的小臉看來更好捏了……
「別捏我的臉啦!」拍開他分神襲來的大手,兩人玩鬧了起來。
一旁辦公的幕僚不禁覺得,有郡主在真好啊!至少大人不像以前那麼嚴厲,心情看來也很偷快,光看他分神和郡主玩的模樣就知道了。
若不是大人心情上的改變,他們哪有機會見到他不同的一面呢!
翻弄著他處理完的文件,也不管會不會是朝廷機密,她隨手拿了最上面的那份翻閱。「齊日陽,什麼叫鐵器案啊?」
一愣,這才發現蘭心居然在翻歐陽月暉遞來的奏摺。「你想聽簡單一點的還是複雜一些的?」兩個內容差很多,解釋起來也很麻煩。
「要聽不太簡單也不太複雜的。」大家都喜歡把她當小孩子看待,就算她沒有父王和表姊聰明,也不要把她當傻瓜嘛!
「呃──」他想一下啊!在腦中快速想過事情始末,刪去過分黑暗的情節後,應該會比較適合說給蘭心聽吧!「有一戶商人仗著自己與朝廷的關係,向民間大量收購廢鐵──」
「什麼樣的廢鐵?」她記得鐵是朝廷賣的,不過好像沒有明定不能私下買賣廢鐵。
「磨到不能再磨的刀子,補到不能再補的鍋子,修到不能再修的農具。」總之就是一堆無法修補的鐵器。
「鍋子也能補啊?」驚訝的瞪大眼睛,她還沒聽過鍋子也能補耶!像是她的衣服,只要破了就不要了,上好的料子都給珍兒、珠兒重新裁成她們的衣物。
「能──」重點不是這個吧!他是要講解鐵器案,不是要教蘭心瞭解民間疾苦啊!「然後把這些廢鐵融成鐵塊,運往邊境。」
「為什麼要融成鐵塊啊?」不是收了廢鐵嗎?
「難道要帶一堆破鍋、斷刀走在路上嗎?」他沒好氣的一笑,有些無奈的看著她。
「哦,你繼續。」看齊日陽有點無力,她怕自己再問下去他就不想講了。
「那戶商人仗著自己的身份,出關不需檢查,夾帶鐵塊出境。」這是犯法的。
「我知道,不能讓鐵流到外族那兒對不對?」這她還懂。「那帶鐵塊出關要做什麼?」他們不會特地到境外煉鐵,再大費周章的運回來賣吧?
難道有什麼外族的著名鐵匠嗎?
如果可以煉成我朝沒有的鍋子、刀子和農具的話,大概能賣個好價錢吧!
看蘭心那傻愣愣的模樣,鐵定想到錯的地方了,齊日陽沒好氣的又揉了揉她的頭髮,繼續說道:「他們用這些鐵塊和外族做買賣。」
「鐵塊也能做買賣?不是只有用金子、銀子嗎?」要在城裡拿鐵塊買東西,恐怕會讓人覺得患了瘋病,讓商家掃地出門吧!
「比起金子、銀子,他們更喜歡鐵塊吧!」外族產的鐵很少,朝廷不准鐵流出境外,怕他們製成武器侵犯邊界。
「為什麼?」齊日陽懂得好多啊!可是為什麼不要金銀呢?比起鐵來不是更有價值嗎?
「外族人不用金銀交易,他們通常都是以物易物,就像不同的部族拿牛羊換馬匹,兩方交換彼此沒有的東西。」其實外族也有用金銀交易,不過僅在他們的都城等地。
「哦,我瞭解了,那戶商人到底換些什麼?」我朝工藝鼎盛,有什麼是境內沒有的嗎?
「換馬,用鐵塊換上好的駿馬,比起收購廢鐵花的幾百錢銀子,一匹駿馬可賣得幾十兩,這樣的交易太划算了。」不過這是殺頭生意啊!
「可是不能把鐵給外族啊……」這不是犯法的嗎?「他們可以用茶葉、絲絹換馬啊!我好像有聽說過。」聽說邊境的人會用茶葉和絲絹換馬,外族沒有產這些東西,自然是很喜歡的。
「去年破了奸黨販茶案之後,民間已經沒有便宜的私茶流通了,織造業我朝以蘇州最為鼎盛,南方秀水莊獨步全國,那戶商家在北方,沒有自己的織坊,向其他人買又不見得有利可圖。」上好的茶葉和絲絹都不便宜,拿這些東西換馬再加上運費也未必划算。
「他們可以用劣茶換馬啊!」她和父王一向只喝上好的茶葉,有一次和婢女夜遊喫茶,外頭賣的茶就很難喝啊!
「小奸商!」捏了捏她的臉,沒想到蘭心看來傻傻的,居然還能出這種主意。「要是用便宜的茶葉換馬,外族自然也會給你劣馬。」人家可不是傻瓜。
「哦,我聽說過江南有人試著養馬,可是那些馬都在南方水土不服,怎麼樣也養不成。」所以馬匹都是和外族交易來的。
「這就是鐵器案。」說得簡單一點就是,有人犯了流通鐵器出境的死罪。
蘭心點點頭,像是還沒想通他方纔的話,他也不吵她,又開始手上的工作,讓她自己思考。
又過了許久,才見她抬起頭來。「齊日陽,你有沒有聽過外族的養馬論啊?」
「什麼養馬論?」我朝屢次養馬不成,就沒聽過外族有什麼秘訣傳入。
「這是我家小總管上街時聽到的,有個賣胡服的外族商人在酒樓裡喝醉,他說他們養馬呢,先要把馬去勢豁鼻,馬兒就會變得很安靜,晚上的時候不會亂叫,性情變得溫順,容易駕馭。在春天的時候,就把馬兒放養在水草豐富處,讓牠們吃得肥肥的,到秋天以後再把馬兒帶出來,每天只給牠吃一點點草,過一個月馬兒就會變得精壯,即使騎乘千里都不會流汗。」
說完這一段,蘭心的眼光直盯著齊日陽。
「然後呢?」沒發現蘭心奇怪的眼光,他倒對這養馬論聽出了點興趣。
「馬兒奔跑前不要讓牠吃太多東西,勞累的時候也不餵養牠,等到馬蹄涼了以後,才可以開始讓牠們吃水草。」
太過灼熱的眼光直盯著他,讓齊日陽想裝作沒看見都不行。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我還聽說了千里馬的故事。」
「什麼故事?」
「聽說千里馬可以不眠不休的騎乘好幾晝夜,牠不只可以日行千里,夜晚也不必休息。」千里馬是種傳說沒錯,但若有一天遇上了真的千里馬,又有多少人會珍惜牠呢?
「然後呢?」蘭心的眼神有點奇怪,好像他就是那千里馬。
「結果那馬主人太過於得意,忘了給千里馬在春天時吃水草,只是每天都讓牠跑啊跑的,最後那千里馬就死了。」
「這是誰的寓言嗎?」莊子好像沒有說過這個故事,如果讓他解釋的話,大概是要警告馬主人不可以貪得無厭吧!